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花的日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二


  對於那些沒有指望擔任獨唱,唱歌有些蹩腳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枯燥無味的機械練習。

  直美她們班表演的是合唱,但其中的一節由直美和另兩名學生領唱。

  每個班的唱歌次數都是大致固定的,而除了合唱之外,擔任獨唱的學生們還經常在放學後被留下來繼續練習。直美也是其中的一員,所以,與綾子更是難得相遇。

  儘管想寫封信交給綾子,但也總是找不到恰當的時機。

  那天,直美她們班剛一練習完唱歌,一年級的學生便向音樂室走來了。

  直美磨蹭著拖到最後才走出教室,只見等在走廊上的一年級學生們馬上潮水般地湧了進來。直美從人群中看到了綾子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邊問道:

  「你今天幾點回家?」

  就像是吃了一驚似的,綾子靦腆地回答道:

  「3點。

  「那我們一起走吧。你就呆在教室裡等我。」

  說完這一句以後,不等對方回答,直美便撒腿跑開了。儘管心兒怦怦直跳,但卻有一種如釋重負後的輕鬆感……

  直美平常總是一個人回家,所以,她用不著向任何人打招呼,便故意延遲了回家的時間。如果被班上的夥伴看見自己與一年級的綾子結伴回家,不禁會感到很難為情。

  如果和綾子的關係更親近一些的話,那麼,即使被別人看見也無所謂。匆寧說倒寧願讓她們看見。只是眼下時機還沒有成熟。

  直美磨蹭著留在最後走出了教室。她看見綾子正在一年級空無一人的教室前面等著自己。儘管她有些惴惴不安,但臉上卻浮現出嚴肅認真的表情……

  「你總是一個人回家嗎?」

  「嗯」

  「坐電車,還是公共汽車?」

  「坐電車。」

  「好吧,那今天我也坐電車。讓我幫你拿那個包袱吧。」

  「不用,我已經習慣了。」

  綾子把手杖夾在腋下,手上拿著書包和一個小小的包袱。

  直美還沒有坐過電車,所以覺得又稀奇又好玩。

  「電車坐起來蠻悠閒舒適的,感覺不錯。」

  「嗯。而且,服務也熱情周到。」

  「你在哪裡下車?」

  「在市穀尼附。」

  「那我也在見附換車吧。」

  「路很繞吧。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的。因為我想和你說說話唄……喂,你喜歡偶人嗎?」

  「什麼?」

  對於直美突如其來的問話,綾子猶豫了片刻以後回答道:

  「喜歡呀。從小時候起,偶人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其實我母親也做偶人呐。」

  「哇,是法國偶人嗎?」

  「不,她是模仿著戲劇裡的模型做呐。最近她做的是萬事通阿七……」

  直美尋思著:既然她母親也對偶人很有興趣,甚至還做了不少真資格的偶人,那麼,或許她會看不上自己的梅麗吧。

  特意把梅麗嫁出去,可要是它處在對方家各種各樣的漂亮偶人中,顯得一副邋遢寒接的樣子,那麼,梅麗不是太可憐了嗎?——想到這兒,她一下子變得憂心忡忡了,說道:

  「儘管是我一個人擅自作出的決定……但如果綾子不喜歡的話,未免有些自討沒趣。」

  「你在說什麼呀?我什麼都喜歡呐。因為像這麼快樂的事情是並不常有的。」

  「是嗎?我也很喜歡偶人,對它們可說得上是百般珍愛。我想把我的一個偶人送給你呐。你能不能把它當作新娘加以接受呢?眼下我正幫她做著出嫁的準備,縫製各種新衣呐。」

  「哇」

  綾子那平靜的臉上也掩藏不住內心的喜悅,儼然已經收下了直美的禮物一般,雙眼一下子濕潤了。

  「雖說那偶人不是新做的,但卻稱得上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

  綾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時,電車已經抵達了市穀見附站。

  「從這兒走已經不遠了吧?」

  「嗯」

  「那麼,等準備停當以後,就讓她出嫁吧。如果方便的話,你不妨到我家裡去玩。我會去接你的。」

  「嗯,我先問問我母親。」

  「那麼,再見了。」

  「在你換到車之前我就在這兒陪你吧。」

  說著,綾子也留在了站台上和直美一起等車。

  綾子很有節制地表達著她對直美的好意,這使直美大受感動。

  直美暗自想:如果綾子不再那麼拘謹,自己是可以與她相處得更加親密的。

  默默地佇立在白晝的大街上,即使得僅僅讓彼此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心靈也會變得出奇地平靜和安詳。

  不一會兒,直美換乘的電車終於來了。

  第二天早晨,直美按照平常的時間來到了學校。春風吹拂著綠樹,天空一片晴朗,只見大家都去了戶外,教室裡只剩下了三四個人。直美放下書包,剛想把教科書塞進課桌裡時,她的手摸到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直美吃了一驚,悄悄地藏在胸口附近展開來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幾行大字:

  上天有眼。

  不得繞道而行。

  強迫人親近,值得深思。

  ——透過車窗的觀感

  一口氣讀完之後,直美頓時義憤填膺。到底是誰在惡作劇呢?

  直美警惕地環顧著教室,仿佛周圍彙集了成群結隊的敵人一般。

  「和綾子交朋友,有什麼不好呢?——隨她們偷看和偷聽好了。」

  陡然間她的心中燃燒起反抗的火焰。她緊顰著眉頭,獨自一人來到了操場上。

  她要找到幹這種討厭勾當的犯人。

  直美沒有和任何人說話。

  她徑直走到正在跳繩的那幫同學面前,心裡窩著一肚子火,問道:

  「誰在我的桌子裡做了手腳,這麼惡作劇?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我想知道這一點。」

  那幾個人一齊瞅著直美,臉上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哎呀,什麼事呀?我可不知道呐。」

  「我也是。」

  「恐怕是你誤會了吧?」

  說著,她們一溜煙似地跑掉了。

  此刻,佔據直美心靈的,與其說是憤懣,不如說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她緊閉著雙嘴,久久地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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