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端康成 > 河邊小鎮的故事 | 上頁 下頁
三十八


  ¤在上野站

  義三在車站前的家裡等火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

  母親聽義三說馬上就要回東京,顯得頗為驚慌。

  「真讓人吃驚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在千葉家就住了兩個晚上。在咱家一晚上也不住啊。」

  「有急事嘛。」

  「真想讓你在家裡住上一晚上。剛到家,你就讓千葉的桃子給領走了……」

  母親神情孤寂地望著義三。

  「有急事嘛,這也是沒辦法嘛。」

  桃子的事也不好告訴母親。義三倒不是要瞞著她,只是不知應該怎麼對母親講。義三覺得這事很難對母親講得清楚。而且,他也不想和母親去做任何的解釋。因為連他本身也未必就實實在在地明白桃子的內心。

  「是不是東京來電話了,說是有急診病人?」

  母親問道。

  「我還不是醫生呢。」

  「可是,你在醫院不是也看病人嗎?」

  「我那是幫忙,是實習。」義三不耐煩地答道。

  最近經自己手醫治的病人也只有房子的弟弟和男。可是,那孩子卻死在自己手裡了。

  當然,那病是小兒科主任看的,死亡診斷書是醫院的醫生寫的。可是,到房子的小屋試圖去挽救那個小弟弟生命的卻是自己。所以,義三總覺得是自己使病人喪失了生命。也許,這是因為自己愛著房子的緣故。

  「桃子不來送你嗎?」

  母親有些不解地問。

  「啊。這麼大的雪。」

  「不對啊。她來接你時,雪下得比這兒還要大。她可是每天都去站上接你的。」

  「可是……」

  「你是不是和桃子鬧彆扭了?」

  「沒那麼回事。」義三模棱兩可地答道。

  現在,義三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桃子能夠住在他的房間裡。一想到桃子有可能徘徊在街頭,義三心裡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桃子在今天早晨留在手套裡的那封信裡寫著:「別再嫌我煩了。」可是,義三昨天晚上絕對沒有「嫌桃子煩」的想法。他也無意表露在神情上。然而,桃子卻是這樣理解的。這對桃子少女的情感該是多麼大的刺傷啊。

  桃子為了義三獨自跑到東京去尋找房子。她也許正是要用這種果斷的行動來自己醫治受到的創傷,但是,義三卻不願意讓桃子這樣做。

  就算桃子是出自于單純的善意,可是她找到房子後,房子還有可能再次逃離義三。這是義三最為擔心的。

  火車在雪中疾駛。天黑了,高崎也過了,可雪仍然在不停地下著。

  「看樣子,東京也在下雪呢。」

  義三低語道。他很為桃子擔心,也不知桃子在這紛飛大雪之中幹什麼呢。他想,桃子離家出走或許也是為了不讓自己看到她那悲戚的面容。

  義三到達上野車站已是晚上近11點了。他只想趕快見到桃子,慰藉自己內心的不安。下車後,義三急忙去尋找公用電話。

  他先給自己的公寓打了電話,可是桃子沒有去那裡。他翻開電話簿,找到位於麻布的江之村旅館的電話後,便撥動了電話機的數字盤。自動式電話的通話信號剛落,義三就急切地道:

  「喂,喂……」

  「是義三嗎?」

  沒想到話筒裡傳出的是桃子的聲音。

  「曖?」

  義三高興地道:

  「你耳朵真靈。真讓人吃驚。」

  「你現在在哪兒?上野嗎?」

  「在上野吧。是剛剛到的吧。」

  「嗯……」

  義三沒有說話,心裡很是納悶。這電話是旅館的,可為什麼還沒等有人去轉,桃子就一下子接到了呢?難道是桃子已經和服務台說好了,來了公用電話,就馬上轉到桃子的房間?或許是桃子一直在服務台的交換機前等著自己的電話?

  「我猜得准吧?」

  「嗯。你的第六感官就是這樣。」

  「那是。這是我的直覺。」

  「總而言之,我是放心了。」

  「剛才,我剛給家裡去了電話。」

  「家裡?是長野的?」

  「對啊。」

  「挨說了吧?」

  「跟挨說差不多。我現在正和這家的人玩呢。」

  「你可真是無憂無慮啊。你往東京這麼一跑,我們可是擔心極了。」

  「我真高興。」

  桃子說完,停頓了一下,又道:

  「我可不是無憂無慮。因為我來東京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義三不由一驚。

  「我見到她了。她說她就住在那家彈子店的二層裡。你去她們店裡的時候,她碰巧沒在家。對她,我看你是想過頭了。」

  桃子那頗似大人樣的語調,讓義三覺得臉上發熱。原來房子就在那兒啊。

  「我勸她到爸爸的醫院去工作來的。對她啊,你總是心不在焉,瞎操心。」

  桃子像個大人似的數落起義三來。桃子的這種語調使義三覺得桃子貼近了自己。他心頭不由一熱,覺得桃子真是太可愛了。

  「那,我馬上就去你那兒。」義三剛要掛電話。

  桃子便像個孩子似的說:「不行,不行嘛。」

  義三仿佛看到了桃子邊說邊搖頭的樣子。

  「你可不能來啊。你不用來。」

  「為什麼?」

  「你一下車就給我來了電話,我就挺高興的。這是我最近最高興的一次。」

  桃子的聲音聽起來,的確顯得十分高興,格外興奮。義三轉念想到,這麼晚了,到旅店去看女孩,而且又要住在那裡,確實不夠穩妥。

  「那,我明天早晨去吧。我跟舅媽說好了,一定要見到你。」

  義三想起了舅媽要求自己說的話:跟桃子說她挺可愛的。

  「你可別來啊。」

  「所以,我明天早晨……」

  「我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學校要開學了。你和我媽的約定,甭管它。」

  桃子認真地說著。

  義三也略為輕鬆地開玩笑道:

  「不寂寞嗎?」

  「寂寞啊。所以,我才睡到這家人的房間裡了嘛。」

  「噢。」

  「還在下雪吧,靜靜地……一點兒也不像在東京。」

  桃子還不想掛上電話。可義三卻覺得外面似乎有人在等著打電話。

  「總而言之,晚安。」

  「我可不願意聽你這個『總而言之』。」

  「晚安。」

  「下次咱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見面啦。另外,你明天去看看她……」

  桃子欲言又止,只說了一句: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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