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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鴿


  「我打獵歸來,走在有行道樹的道路上。狗在我的前面跑。突然換成急促的小碎步的這條狗……」

  這樣,千枝子就像在教室裡讀課本時那樣清清楚楚地開始讀起來。

  「榮子小姐,這是女子師範學校的的國語課呀!」

  「是麼?」

  「不行啊。為什麼總是心不在焉?是不是為了你報考學校的志願問題呀?」

  因為千枝子對她發了火,所以榮子一愣神仿佛醒過來似地,急急忙忙裝出十分正常的面孔。

  「好啦,好啦,快讀吧。」

  千枝子這樣催促她。不過,總有些彆扭。好像千枝子隱藏了什麼。

  但是,一心不二用地下苦心用功學習的千枝子,不看榮子的臉色就說:

  「好專的問題哪。不沉下心來聽,可弄不明白呀。」

  說完,接著讀下去:

  「突然改為小碎步的狗,好像嗅出獵物的氣味,便放慢腳步往前走。一瞅對面,只見大道上一隻嘴的兩側帶黃色,頭頂長著一撮絨毛的小鳥。大概是因為風大,行道樹的白樺隨風晃蕩,以致那小鳥從樹上的案裡掉下來了。縮在樹下不動。還沒有長出硬羽毛的翅膀,無力地伸展著。狗慢慢地靠近它,就在這時,小鳥媽媽突然從緊挨著的那棵樹上像塊飛來的石頭一樣,朝著狗的鼻子尖飛過來。它全身羽毛倒立,發出痛不欲生絕望的哀鳴,同時向著狗的嘴和眼睛飛撲過去,一連撲了兩三次。小鳥母親為了保護它的幼雛,以自己的身體作為幼雛的掩體。但是,因為它十分恐怖,它那小小的身體顫抖、聲音也嘶啞了。儘管它因為恐怖幾乎要死,但是它依舊豁出命地抗爭不已。在它的眼裡,那狗該是多麼大的怪物啊。即使如此,它也不能站在絕對安全的高高的樹枝上不動。是遠比祈求安全的願望更加強大的那股力量,促使它飛下來的。」

  千枝子漸漸地被她讀的文章所吸引,聲音也加進了力量,她無意中抬頭時,發現榮子眼裡噙著淚花,不由得:

  「啊。榮子你哭啦?」

  「怪可憐的嘛!」

  「不管多麼可憐,考場上哭了可要落榜的呀!」

  「怪可憐的嘛!」

  「不行啊。不可憐!是勇敢,是個打動人心的鳥媽媽!」

  「呶,後來怎麼樣啦?鳥媽媽和它的孩子全被狗吃啦?」

  千枝子搖了搖頭,接著念後邊的:

  「比希望安全更加強大的力量,促使它飛撲下來。我的狗停住了。然後往後縮著退。肯定它也是承認了這種力量。我趕緊把驚慌失措的狗招呼回來,悄然無聲地躲開那裡而去。愛比死、比對死的恐怖更強有力。——我不能不因為對於這小鳥的悲壯態度,對於它因愛而油然而生的虔敬力量而深深打動。」

  覺得心中的榮子等到千枝子念完,這時方才一塊石頭落了地,放下心來。

  「啊,太好了!」

  「鳥媽媽豁出命庇護孩子哪!」

  「狗往後縮著退,而且驚慌失措啦,多麼奇怪呀。即使一隻小鳥如果這樣豁出命幹到底,也夠可怕的呀。連狗也抵擋不住小鳥哪。」

  「不錯。所以嘛,要是像這個小鳥這樣認真,入學考試還有什麼難的?毫無問題!」

  千枝子加重了語氣,榮子一聽「入學考試」又突然感到泄了氣:

  「那是當然啦。」

  「就是嘛。所以就得再下大力氣用功。」

  「是!」

  「沒精打彩的,怎麼啦?打起精神來嘛!哪兒不舒服?」

  「什麼事也沒有。」

  「你榮子如果垂頭喪氣,我也就沒心思用功了。」

  千枝子說著,不無擔心地注視著榮子的臉。

  榮子笑了。但是方才曾經噙著淚花的眼睛,此刻又濕了。

  「沒事。已經好了。那小鳥太可憐了。」

  「要是那樣,當然好啦。」

  千枝子改變了想法似地說:

  「僅僅因為小鳥太可憐,這說不過去吧。這是考試的問題呀!」

  「考試問題?」

  榮子這樣反問了一句,所以千枝子十分驚訝,她說:

  「啊,不是說了,這是女子師範的國語麼?不是說了,這是你榮子的志願學校麼?你沒有聽麼?」

  「啊,對,是這樣。」

  千枝子看到榮子張惶失措,已經怒不可遏了。她說:

  「我不管啦。真煩。不學啦!」

  「請原諒!」

  榮子道歉。而且輕輕閉上眼睛,擦擦濕了的睫毛,仿佛清醒過來似地,表情爽朗地說:

  「已經有精神了,開始學習。剛才的問題,是什麼問題?」

  「我讀的時候你聽啦?」

  「對,聽啦!」

  「再馬馬虎虎可不行!」

  千枝子改了態度,她說:

  「讀了方才的文章,就是讓你寫出小鳥媽媽和狗的爭鬥,以及看了這些描繪,寫出文章作者是怎樣感受的。你看!」

  千枝子在榮子面前打開書給她看。

  那本書題名是:《東京府女子中等學校入學考試問題及模範解答》。

  榮子把這篇文章再看了一遍之後說:

  「說說關於作者感覺到的,這是最難的呀。」

  「對。愛比死更強有力,比對死的恐怖更強有力,所以我對小鳥媽媽實在佩服。」

  「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怕。因為她是母親嘛。即使像麻雀這般大小的小鳥,作了母親就強大無比。人的母親更加強大。對,就是這樣,只要把對於親子之愛的感受寫出來就行。」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呢。」

  千枝子點了兩三次頭。

  於是這兩個人各自回憶起自己的母親。

  「母親雖然好,可是我覺得朋友也很好。」

  千枝子注視著榮子說:

  「入學考試的時候,作文的題目如果出個『朋友』該多好。我就寫榮子你,全篇就寫一個榮子。」

  「我也是,要寫千枝子,我一定寫得很好。」

  「你為什麼報考師範?和我考同一個學校吧。從女中畢業之後就不能進師範了麼?好久以來就在一起學習,幹嘛現在分開各上各的學校?」

  「話雖然那麼說……」

  榮子語塞。似乎又有什麼傷懷的事湧上心頭。

  「真想活回去當嬰兒。」

  千枝子用榮子的大寬袖子纏上自己的手,而且繞得層數很多。她接著說:

  「那樣就能等待榮子。你榮不是要當老師麼。那時候我是小小的一年生吧?跟榮子老師學習,一定喜歡我。可是一點兒也不聽老師的話,淨淘氣,讓老師心疼。」

  「我可以不接受這樣的孩子,所以也就不頭疼。」

  榮子一笑,千枝子鬆開她那袖子。說:

  「我看哪,沒什麼意思,還是別當嬰兒啦。」

  「廢話停止,用功吧。」

  榮子看書

  「第二題是:記下下列語句的意思。念啦!『醉生夢死』、『返回國史』、『琴瑟相和』……」

  正念到這裡,

  「唧,唧,唧……」

  隨著高嗓門的尖叫聲,一隻伯勞從院子飛來,冷不丁地落在榮子頭上。

  「哎呀。討厭,討厭!」

  榮子縮著脖子抱著頭。伯勞下來,落到桌子上,搖了兩三次尾巴,然後飛到千枝子肩上。而且叨住她的劉海,想把頭髮捋下來似地硬扯。

  這時,政雄出現在院子的山茶樹之間,他仿佛要衝破矮牆似地用雙肩分開樹枝而來,以致山茶花紛紛落地。

  政雄拾起一朵落花朝著千枝子砸來,連房檐處也沒有達到。但是,伯勞卻被嚇飛了,藏在桌子下面,依舊高聲鳴叫。

  「政雄,你真是胡來。你那身西服全沾上士了。」

  千枝子雖然申斥他,可是政雄充耳不聞,他兩眼望著房頂,嘴裡感波、波、波。

  他一呼喚,七八隻鴿子飄然而下,其中有三隻落在政雄的肩上。

  別妨礙我們溫習功課,打掃一下鴿子案吧。」

  千枝子完全是一派姐姐氣勢。但政雄卻依舊滿不在乎。他說:

  「入學考試,有什麼了不起?到了今天才著急溫習,沒用啦!」

  他說著話就坐上旁邊的秋千。他一搖盪把鴿子嚇得紛紛飛起。

  榮子把書扣上,望著秋千那邊。大街鱗次櫛比的屋頂前方,海港廣闊。離得遠些看,政雄的身體就像在海上搖晃一樣。下午陽光下的大海熠熠閃光。

  那海的顏色顯示了春天已到。一艘白色小蒸汽船進港來了。

  榮子朝近海望去,她的眼淚又將奪眶而出。

  「千枝子!」

  她叫了一聲千枝子,想把傷心的事挑明,但她沒有說。

  伯勞抓住千枝子的制服前胸處,使勁扯她水兵服前胸的飄帶。

  魚籠碼得山一般高的大卡車威風凜凜地往前開。

  慶祝海產豐收的紅旗在晨風中飄動。那旗下,桃花盛開。

  「姐姐,把鴿子給弄病了可不答應你!」

  政雄對於姐姐千枝子東京之行,入學考試,毫不關主,他擔心的只是信鴿。他接著說:

  「下雨,或者陰天的日子,信鴿就受罪啦,所以還是不放飛好。風大大也不行啊。信筒拴在信鴿的右腿上哪!」

  「知道啦!可是姐姐我要到叔父家裡去呀。你政雄的信鴿是從叔叔那裡要來的吧。關於信鴿的事,叔叔比你政雄內行得多。鴿子我就交給叔叔啦,你放心好了。」

  千枝子笑了,政雄理解了似地點點頭,他看了看鴿籠裡的鴿子,親切地對姐姐說:

  「聽著,別輸給叔叔那裡的鴿子,認認真真地好好幹哪。東京遠著呢,千萬別迷路,平安回來。入學考試落榜的消息,那就不送為妙。」

  「討厭!不吉利!我不會名落孫山!」

  「姐姐既然不能名落孫山,那麼鴿子落進大海也不行。」

  因為政雄是認認真真說這話的,所以連母親也笑了。

  政雄提的鴿籠裡有五隻信鴿,它們的眼睛露出驚慌神色擠在一起。所謂鴿籠,實際上是專為運送信鴿而做的,腹部留出了窗戶一般的空隙。

  三個人到達長途汽車站的候車室的時候,離開車時間還遠著呢,不見司機,空蕩蕩的汽車停在那裡。

  千枝子把隨身行李放在長椅上,她問母親:

  「榮子呢?還沒到。媽,榮子呢?」

  她不等母親回答便跑到外面,環視大道。

  「啊!你在那兒哪,榮子!」

  她朝著大海那邊跑去。

  榮子悄然站在大河人海處的石崖上。

  兩人見面不是先談話,而是緊緊地握手。互想攬著肩膀奔候車室而來。

  「政雄也來啦。他可不是送他姐姐,說是送他的信鴿。讓信鴿從東京起飛,頭一回,所以他放心不下,他希望他的信鴿給他立功哪。」

  千枝子邊說邊窺視榮子的面孔。

  「啊,昨晚溫習功課直到深夜?」

  「嗯!」

  「眼睛有些紅呢。」

  「是麼?」

  「真不願意和你分手!」

  「分手?」

  千枝子大惑不解地問:

  「為什麼說分手?你不是本周以內也到東京來麼?雖然學校不同,也不是分手嘛。假如你和我有一個人落榜,那才是分手

  「不是這樣的事,你千枝子准考上。」

  「我想你更沒問題。」

  這時,千枝子母親也從候車室出來。

  「榮子姑娘,大清早你還跑來送她,謝謝啦!」

  千枝子母親先道一聲謝。接著說:

  「就說去了東京吧,也還是和榮子姑娘在一起,千枝子可高興了,以為兩個互相照應,膽子壯。可是真遺憾哪。入學考試之前,彼此那麼互相鼓舞,我們千枝子如果考上,那就是多虧了榮子姑娘的幫助啦。榮子姑娘也趕快去吧,千枝子在東京等著你哪!」

  「是」

  「晚到四五天,我在東京等著你也未嘗不可,只是千枝子生在鄉下,如果不讓她稍微熟識一下東京,讓她好好看看作考場的學校,到時候一怯場就糟了。所以,提前一點帶她去。」

  榮子默默地點點頭,她傷心得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陣,到了出發的時間,司機和女售票員從裡邊出來。

  「我等著你哪,快來。」

  千枝子上了汽車之後還反復這麼說。

  榮子抓住車窗:

  「照片帶著哪?」

  「我和你倆人一起照的?確確實實在這兒哪!」

  千枝子敲敲自己的手提包給她看。

  「加油開!」

  榮子握住千枝子的手。汽車開動了,但她們不願離開。

  千枝子從車窗探出頭來:

  「榮子,我等著你哪。快點兒來呀!」

  她揮動帽子。但是榮子非常激動,呆立不動。

  「到了東京之後,立刻放一隻。從東京站放一隻,到叔叔家再放一隻!」

  政雄從現在起就高興地等待他的信鴿回來。

  鷗群浮在海面上。仿佛波浪上遍開白色的花。也像怒綻的棉花。汽車傍海而行,近岸處的海鷗就像白色花瓣飄搖直上,那翅膀在旭日之下閃閃發光。大型長途汽車的車頂,在拐過海角的道路時,光輝耀眼。

  大慨是眼裡瀦留了眼淚的關係吧,榮子已經什麼也看不見了,她哇地一聲哭出來,冷不了地跑了出去。

  政雄吃了一驚。他想,榮子如果這樣邊哭邊跑,看起來似乎要掉進海裡,所以撒腳就追了下去。

  「怎麼啦?」

  政雄從後邊抓住榮子的肩膀,榮子把他甩開,又跑了下去。

  政雄立刻趕上了她。他說:

  「真渾!也真窩囊!」

  政雄的話也表明了他的憎惡。他說:

  「你不是馬上就要去東京了麼?」

  政雄的意思是說,你也去了東京,不就見到千枝子了麼?兩人都是滿懷希望之光的人,哪裡有什麼可悲傷的?女孩子就是窩囊!

  但是榮子的眼淚擦也擦不完。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只好說:

  「我騙了千枝子,騙了她呀!」

  榮子大聲地這麼說。她那認真的腔調,使政雄大為吃驚:

  「騙了她?騙了她什麼?」

  「我撒謊了。我呀,去不了東京。說考師範,純粹是謊話。」

  政雄百思不解地:

  「可是你那麼溫習功課準備考試的呀!」

  「溫習,確實溫習啦!」

  說到這裡,榮子不由得又激動起來,已經到了非得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不可的時候了。她說:

  「一開始我並沒有打算騙千枝子。也沒騙,是隱瞞。沒法挑明。可是,早就說好兩個人一起去東京,所以兩人要拼命溫習功課,我突然說自己不去東京了,這話沒法說。」

  「為什麼?」

  「千核子會因此悲觀哪,會洩氣呀,她會可憐我,因此沉不下心來溫習功課了。一個人溫習功課會覺得沒意思。

  「嗯!」

  政雄感動了,這才覺得自己剛剛開始理解榮子為朋友著想的心,以及她悲傷的內心活動。

  「我母親也這麼說,入學考試結束之前絕對不能說。不然就會讓千枝子分心,妨礙她溫習功課,那可就不好了。」

  「嗯!」

  政雄更加感動,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榮子的臉。

  榮子不再哭了。雖然眼睫毛還是濕的,但那雙黑眼睛就像春天的海映著陽光一般明澈。

  「我不是騙了千枝子,只是隱瞞,是錯了吧?」

  「哪裡算錯呢!」

  政雄堅定地說下去:

  「這事我姐姐一點也不知道?」

  「對!」

  「我姐真夠渾的!」

  「為什麼這麼說?」

  「你看,你為了我姐,操這麼大的心,忍受著悲傷的折磨,可是我姐姐自己卻自我感覺良好!」

  「不是這樣。是我不該隱瞞這事。」

  榮子如此安慰政雄,政雄也為榮子這麼理解自己的心情而高興。此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沉湎於養信鴿、養伯勞,不該甘當不務正事的孩子,應該做一個前途有望的人。

  「我立刻寫信給姐姐,告訴她這件事。用信鴿快,可是我的鴿子只能飛單程。能夠從東京飛到我家,卻不能從我家飛東京。如果寫信,什麼時候能到呢?」

  政雄這麼一說,榮子卻著了急:

  「不行啊,政雄。入學考試結束之前,什麼也別說。現在是最要緊的時刻,所以不能讓千枝子分一點心!」

  「也許是這樣,可是那也太對不住你啦。」

  「談不到對不住!」

  榮子說著就摟住政雄的肩。儘管政雄比自己小兩歲,但個頭兒卻和榮子一般高。所以榮子此刻覺得政雄十分可愛,把他看作弟弟的心情油然而生。

  「可是你為什麼不能去東京啦?」

  「家裡的情況不允許,沒辦法。」

  「情況不允許,什麼情況?」

  「情況就是情況唄。跟你政雄說你也不懂。」

  「懂。情況沒什麼可怕的。什麼情況我全包啦!」

  「就憑你政雄?」

  榮子吃了一驚。

  「不行,不管你政雄多麼擺威風。」

  「沒什麼『不行』的。我回去和我父親商量嘛!」

  「我不願意。這事還要跟你父親說,我可不願意。」

  「榮子雖然板起面孔又搖頭,但是政雄好像突然想起什麼:

  「再見!」

  道了一聲再見他就跑了。

  政雄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的花蔭之中了。從旁邊的石崖上飄來瑞香花的香氣。

  榮子經過政雄一番勸解,心胸開朗了,她回到海濱的家時,正趕上她母親在院子晾曬竹莢魚的魚幹。

  「媽!」

  「啊,回來啦。」

  她母親停下手裡的活,當她看到榮子比她想的還有精神,似乎放下心來,微笑著說:

  「沒能夠和千枝子一起去,我們都覺得怪可憐的,可是你也不必因此就洩氣。你爹一定想盡辦法,也許能讓你晚幾天去東京。」

  「沒關係,媽!」

  「說到底,還是兩個人認認真真地在一起用過功的呀!」

  「不論入學考試多麼難,千枝子一定能考得上。」

  「你沒有報考什麼也用功溫習功課了,一定有發揮作用的時候。」

  「嗯」

  榮子點點頭。她說:

  「政雄同情我,說是和他爹商量去。還說他全包了,真有意思。」

  「你跟政雄說啦?」

  她母親問了一句之後就思索起來,然後說:說不定政雄的父親提出來,要借給你學費,但是,為這件事不能給人家添麻煩。

  「對,如果不能上師範,我就去東京工作。」

  榮子表明了她那值得稱道的決心。

  「你用不著操心,媽一定想辦法。」

  母親畢竟是母親,她下決心滿足榮子的願望。

  榮子的你父親有兩艘和出色的汽船不相上下的漁船,在海上打漁。一月月底他上了船,前往遠海的時候,遭遇了沒有想到暴風雨,好不容易開到近海一個海島的海港避難,也好不容易保住了船員們的命,但是兩艘船毀壞到毫無利用價值的程度了。船必須修理,對於雇的漁夫們,必須付給養家費,相當長的時間之內還必須體漁,三項加在一起,那損失實在太大了。

  因此,榮子的學費就拿不出了。和千枝子兩人費九牛二虎之力用功溫習功課的榮子,未免太可憐了。家裡的損失還必須補上,她父親想,只好把現存在本港的幹魚、海藻類統統一乾二淨地銷出去,為此去了東京。但是很難推銷。因此,也就很難把榮子送進師範了。

  千枝子帶去的五隻信鴿,越過遙遠的大海和高山,相繼帶著好消息平平安安地回到故鄉海港。

  第一隻信鴿帶來的信是說平安抵達叔叔家裡了。

  第二隻鴿子帶來的信,說的是去看了那所報考的學校。講了從家裡出發到達學校的時間,半路上換乘什麼電車,考場的情況,等等。信上說,如果不預先調查清楚,到了考試那天,說不定走錯了路,或者沉不下心來,弄得著急心煩。千枝子去的時候,正趕上學校放學,學校門口碰上的好像是高年級學生。信上說鄉村出身的千枝子站在路旁的小心翼翼地看著校門前的光景。但是,即使這封短信裡,也充分地表達了千枝幹的憧憬和希望。此刻的千枝子好像還沒閒暇逛東京,每天只是溫課。

  第三只信鴿帶來的信,是入學考試那天,她先把信鴿交給陪她去考場的母親拿著,考試一完,立刻放飛。當然,那信上寫的就是那天的考題。

  政雄的鴿子棚有落腳台,台上裝鈴,鴿子一到,又先站在台板上,這時鈴就響了,政雄立刻去屋頂,從鴿子腿上取下信筒,給鴿子餌料和水,和往常一樣,跑到榮子家裡。

  「啊,考題!」

  榮子從鋁制小筒裡取出通信紙,連忙打開:

  「是算術題:姐妹三人年齡之和為56,次女與三女年齡之和為33,相差為6。姐妹各幾歲?啊,容易的很!」

  她立刻拿出筆記本,仿佛自己身在考場一般,專心致志地解答問題。

  「連我都能答得出,千枝子一定是滿分!」

  然後她把地理、歷史、物理的問題也一一作出解答。

  「唧,唧,唧……」

  政雄養的伯勞叫得吵人,榮子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般,明白了此處並非考場,想到了自己沒能參加入學考試,心情很淒涼。

  伯勞從政雄後面飛來。它已經馴養得很熟了。

  和千枝子一起用功的時候,政雄養的這個伯勞就叫,榮子想到這些,自然難免悽惶,但是想到千枝子考得一定很好,就把自己不如意的事忘了而是十分高興。

  第四封信是通知考上了的可喜可賀的消息。

  第五只信鴿翅膀帶來的消息是,千枝子一定回來參加故鄉漁港的高級小學的畢業典禮。

  海濱暖和,花開得早。

  盛開的櫻花凋謝了,落英繽紛,落在千枝子她們這群畢業生的肩上。

  千枝子被投考的女學校錄取是喜事,故鄉小學舉行畢業典禮也是喜事。但是,這些喜事和榮子無法聯在一起,所以也就大打折扣,讓人覺得沒什麼意思。

  榮子不能報考師範,但是卻隱瞞不說,鼓勵千枝子還不算,而且還陪她溫習功課,這件事從政雄那裡聽說的時候,千枝子多麼吃驚是可想而知的。

  「呶,爸爸,我不願意孤身一人去東京。對不起榮子。你讓榮子進師範吧!」

  她這樣央求父親。她父親頗感為難地:

  「嗯,政雄也這麼說。和榮子母親商量過啦,她說,難得一番好意,但是幫助學費什麼的,礙難接受,因為不能讓榮子覺得面子上不大好看。這麼說就沒辦法了。」

  「我去找榮子,硬勸她接受,行麼?」

  「行啊!」

  但是,千枝子沒有見到榮子。榮子也沒有來參加畢業典禮。

  向榮子母親一打聽才知道,榮子去了東京。

  「啊,去參加入學考試?」

  千枝子驚喜地這麼問。

  「不!」

  她母親只是搖搖頭,然後什麼也沒說。

  「榮子住在東京什麼地方?」

  「她一定寫信告訴你!」

  「是麼?那麼說,榮子准是把給我的信寄到我叔叔家啦。」

  「對!」

  因為她母親點過頭,所以千枝子就為此而高高興興地回了東京,但是,榮子沒有任何音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人在東京,卻連個住處也不告訴一聲!」

  千枝子為這件事恨榮子,但是她只是個女中的一年級學生,又是剛剛從鄉下來到東京,想找榮子,也沒有一點線索可循。

  過了四月,一進五月就在新的女學校結識了新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高年級的同學帶她去了百貨店。一進食堂,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小服務員坐在窗前,她立刻認出:

  「啊,榮子!」

  千枝子用足以讓周圍的人大吃一驚的高嗓門喊了一聲,就跑上前去。

  榮子穿一件白罩衫,後邊打了一個蝴蝶結,她在這裡當服務員,白罩衫就是制服。榮子第一次看見身穿女校制服的千枝子。

  「很想念你呀,總想見你一面。真對不起你,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你陪我那麼堅持溫習功課……考上女校,完全托你的福呢。」

  「嗯,這幾招考,我考上了,也多虧和你千枝子在一起溫習功課啦!」

  「我父親說了,如果見到榮子,就勸她報考師範好啦!」

  「不必啦,在這兒幹活我還是照舊學習下去呢。」

  「現在就和我一起去我叔叔家,行麼?」

  「活兒還沒完哪!」

  「我等著你。我先給我叔叔家掛個電話,就說帶個朋友回去,給我們做點兒好吃的。」

  千枝子用百貨店的公用電話和叔叔家一聯繫,卻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

  原來,榮子的父親用修好的漁船出海,結果是海產大豐收。這樣,從明年起榮子也能上師範了。

  還有,榮子父親借了政雄的信鴿,帶它上海出海。儘快地用信鴿向漁港報告收穫情況,便於出售海產。這樣,漁船回港之前就能和海產市場訂下合同。

  千枝子的嬸母在電話裡說,這信是千枝子母親寫來的。

  榮子高興得連蹦帶跳。她說:

  「還是上師範,雖然晚了一年,可是在這兒幹活,肯定也是一種學習呢。」

  她愉快地這麼說。千枝子突然想起來似地:

  「偏巧政雄的信鴿飛到我叔叔家來了。這就是說能夠往返通信了。我們倆立刻寫信放它飛回去,政雄一定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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