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澤·馬爾卡斯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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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寫幾篇關於商業活動的文章謀生。他為一套百科全書作過編輯工作,這是一種商業投機性質的百科全書,而不是學術性的。末了,有人辦起一份報紙,雖只經營了兩年,但他物色了馬爾卡斯去當編輯。從此,他又和那位大臣的敵人結為知己了。他參加了倒閣的一派。一旦他的十字鎬發揮了作用,政府就土崩瓦解了。 馬爾卡斯的報紙停辦已經六個月了,他到處找工作做,都沒有著落。人們把他當作危險人物,對他惡語中傷,說他寫了幾篇文章和一本謗書,斷送了一宗金融和實業交易。人們認為他是某銀行家的喉舌,據說銀行家重金收買了他,而他呢,大概也期待著銀行家為報答他的忠心而給他一些恩寵。五年來的政治鬥爭使馬爾卡斯心力交瘁,他對人情世事無不厭倦。他被人看成是個政治雇傭,而不是一位偉大的統帥。他得為謀生而殫思極慮,因而影響了事業上的發展;他深受艱難竭蹶之苦,對於金錢能左右人心的世風大為懊喪。因此他隱居在閣樓裡,每天賺三十個蘇,這筆菲薄的收入甫可維持生計。他獨自冥思默想,好象他周遭的荒漠愈益擴大開來了。不過他仍然閱讀報章,以便瞭解時勢。波佐·迪·博爾戈①有一個時期便是這麼處世的。馬爾卡斯大概在醞釀一個東山再起的進攻計劃;或許,他已習慣於韜晦,用悠悠長思來引咎自責。不過他並沒有向我們解釋他為什麼這樣做。 他的生活是一個難以揆情度理的綜合體,種種高雅喜劇場面就隱藏在這個綜合體下,很難跟你說清楚。比方說,在金山銀山腳下即使設置了許多崗哨,但是形同虛設,財富依然不翼而飛;在巴黎荊棘地②裡的長期逐鹿;為求職求情而氣喘吁吁地奔波;在低能兒身上使盡計策;由於一個笨女人的影響,預訂的計劃就一個個流產;和店主們開各種會議,可是他們一心只想用自己的資金換回戲院裡的包廂、貴族爵位和優厚的利息;種種希望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然後一下子摔到岩礁上;彼此矛盾的若干利益湊合在一起,於是產生種種奇跡,雙方共同走了一個星期的路程後,遂又分道揚鑣;一個象聽差一樣無知無識的笨伯卻比有才華的人走運,甚至可以獲得榮譽勳位勳章,而這種令人沮喪的事情總是屢見不鮮。其次,還有這種事情(馬爾卡斯稱之為愚蠢的計策)發生;你拍拍某人的肩膀,他似乎被你說服了,向你點頭,表明一切都馬上會安排妥當;可是到了第二天,這塊富於彈性的橡皮被壓縮了一會兒後在夜間又復原了,甚至還膨脹了,一切又得從頭開始;於是你又重起爐灶幹起來,到頭來你終於明白了,你打交道的對象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見太陽就幹硬的膠泥。 ①波佐·迪·博爾戈(1764—1842)是沙俄派駐巴黎的大使,他在復辟時期對法國政治起著巨大的影響。 ②「巴黎荊棘地」是巴爾札克對巴黎這個高等社會的蔑稱,他視巴黎為險惡莫測、荊棘叢生的荒原,涵義至深。 這些成千上萬件令人洩氣的事兒,把人的精力傾注在種種無謂的事情上所造成的巨大損失,做好事難而又難,幹壞事易如反掌;兩場大賭博,贏兩次,輸兩次;一個國務活動家,長著一個榆木疙瘩的頭,戴一副油漆假面具,一頭假髮,可是還有人崇信他,真叫人不由得恨上心頭,——所有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與其說使馬爾卡斯喪失了勇氣,還不如說暫時使他沮喪。在有錢的日子裡,他的雙手卻握不住錢,他把錢全部寄到家裡,給他的兄弟姊妹,給他年邁的父親,並以此為無上樂趣。他就象下野後的拿破崙,每天三十蘇足矣;大凡有能耐的人,在巴黎每天總能掙上三十蘇的。 馬爾卡斯敘述自己的經歷時,不時地夾進去一些感想、格言和足以顯示出一個偉大政治家的種種見解。當他敘述完畢後,我們就有關法國和歐洲的局勢提了幾個問題,彼此有問有答,這些都足以向我們證明,馬爾卡斯是一個真正的國務活動家。因為,一旦人們願意深入到種種難題中去時,那麼他們的本領輕而易舉地就能被判明。對於那些高級人士,是有識別其真面目的Schibboleth①的;我們雖然還沒有進入聖殿,但卻屬現代萊維人②的部落。正如我前面說過的,我們無足輕重的生活中隱藏著自己的打算,斯特已經實現了他的計劃,我自己的也即將要實現。 ①原蘇格蘭共濟會員習慣使用的暗語,意為「口令」,源於聖經故事。 ②萊維人是以色列的一個部落,他們忠心耿耿為聖殿服務,卻永不能當教士。這兒引伸為知道政治生活內幕的人。 交談結束後,我們三個人都走出公寓,趁還沒吃晚飯這點空閑時間,到盧森堡公園去溜達一下。在漫步過程中,我們的談話始終很嚴肅,談到了政治局勢中令人痛心的事情。我們你一言我一語,每人都發表自己的看法,加上自己的妙語,逗笑的話或警句。談話的內容不再限於那位政治鬥爭的戰士馬爾卡斯剛才向我們敘述的波瀾壯闊的政治生活,也不再是在高乃依公寓裡擱淺的航海家可怕的獨白;現在進行的是一場對話,兩個受過教育的青年人對自己所生活的時代作出評價,他們在一位高手的指引下想方設法要弄清自己的前程。 斯特問道:「您為什麼不耐著性子等待一個好機會呢?有一個人①從七月革命以後,既懂得出頭露面,又始終不被政治浪潮淹沒,您為什麼不學學他的樣兒呢?」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我們並不是對機緣的每條線索都摸得一清二楚的。卡雷爾②的立場跟那位演說家③的立場是一致的。這位思想陰沉的青年人,尖酸刻薄的才子,腦子裡對整個政府都很熟悉。而您所說的那個人呢,他只是在每個事件過去以後才坐到馬屁股上。兩人相比,卡雷爾是個本領高強的人。唉!是的,一個當了閣員,另一個卻仍舊是報人。那個雖不完美無缺但卻敏感善處的人存在下來了,而卡雷爾卻死了。我提請你們注意:這個人花了十五年時間走他的路,而且只走了一小段路,他可能會在政權的大道上夾進兩輛滿載陰謀狡詐的大車中間被碾碎。他沒有拉幫結派,不象梅特涅④那樣有恩准的宮殿,也不象維萊勒那樣有密密麻麻的多數派搭成的庇護所。我相信目前這種局面維持不到十年,因此,儘管我眼下處境並不很好,但也來不及挽回局面了,因為若要不被我預見到的這場運動清除掉,我必須早早佔據一個上層位置才行。」 ①指梯也爾。 ②卡雷爾(1800—1836),法國政論作家,《國民報》創辦人,激烈反對七月王朝,後在一次決鬥中喪生。 ③指梯也爾。 ④梅特涅(1773—1859),奧地利政治家,曾任駐法大使,奧國首相等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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