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
五十五 |
|
德·瑪賽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微笑著說: 「這幾個人談話很直率,不講客套。——富歇繼續說,『我們不能等待戰敗的消息到來以後,再著手組織俱樂部,鼓動人們的愛國熱情和更換憲法。我們自己的霧月十八日要早就準備好。』——『讓公安部長去準備這一切,』外交官說,『我們來提防呂西安①吧!』(呂西安·波拿巴當時是內務部長)——『我可以逮捕他,』富歇說。——『先生們,』西埃耶斯喊道,『我們的督政府不能再處在無政府的混亂狀態。我們要組織一個極權政府,要有一個上議院,議員是終身職,還要有一個選舉產生的下議院,我們將把這個下議院掌握在我們手裡,因為我們必須接受過去犯錯誤的教訓。』——『如果實行這樣的制度,我就有太平日子過了,』前主教說。——『給我找一個可靠的人,使我能通過他同莫羅通信,因為德國軍隊要成為我們唯一的靠山了!』卡爾諾喊道,他陷入了深沉的默想。」 ①指拿破崙的弟弟呂西安·波拿巴。 德·瑪賽停頓了一會兒,又繼續說:「實際上,這些人做得對,先生們!他們在這場危機中都很偉大,我也會象他們那樣做的。」 德·瑪賽把他的故事接著說下去: 「西埃耶斯用嚴肅而莊重的口吻喊了一聲:——『先生們!』大家全都明白這個『先生們』的含義,所有的眼光裡都表達出同一個信心,同樣的諾言,就是如果波拿巴打了勝仗歸來的話,他們全都嚴守秘密,團結一致。——『我們都知道我們要幹的是什麼事,』富歇又加上一句。西埃耶斯把門閂輕輕地拉開,因為他的教士耳朵特別尖。果然呂西安走了進來。——『好消息,先生們!一個信使帶來了第一執政給波拿巴夫人的一封信,說他一開頭就在蒙特貝洛打了一個勝仗,』三位部長立刻面面相覷。——『這是不是一場全面的大戰?』卡爾諾問。——『不,僅僅是一個戰役,在這場戰役里拉納立了大功。戰鬥非常激烈。他手下一萬人,可是有一萬八千人向他進攻,幸虧派去一師援兵才把他救了。奧特已經逃走。梅拉斯的戰線實除上已被切斷。』——『這次戰鬥是什麼時候打響的?』卡爾諾問。——『八號,』呂西安說。——『我們今天是十三號,』博學多能的國防部長①說,『那麼,從一切跡象看來,法蘭西的命運就在我們談話的當兒決定了。』(實際上,馬朗戈戰役的確在六月十四日淩晨開始)。——『四天長得要命的等待!』呂西安說。——『要命?』外交部長冷冷地用疑問的口氣重複一句。——『四天,』富歇說。一個在場親眼目睹的證人向我證實,另外兩個執政官等到這六個人回到客廳以後,才獲悉這些細節。當時是清晨四點鐘。富歇頭一個走了。他具有邪惡的、深不可測的特殊天才,不大為人所知,可是他的天才肯定同腓力二世②、提比略③、波基亞④的天才相差無幾,這就是他幹的惡毒、陰暗的勾當。他在瓦勒克朗事件中的所作所為,完全象一個老練的軍事家,一個偉大的政治家,一個有遠見的行政官員。他是拿破崙有過的唯一的部長。你們知道那時候他曾經使拿破崙害怕他。 ①卡爾諾是近代幾何學的創始人之一,曾經為共和國建立十四支軍隊,所有戰役計劃都是由他草擬的,他被人稱為「勝利的組織者」。 ②腓力二世(1527—1598),精明強幹的西班牙王兼荷蘭王,一五八〇年起又兼葡萄牙王。 ③提比略(公元前42—公元37),羅馬的第二位皇帝,為人精明,但殘暴而多疑。 ④波基亞(愷撒·波基亞,1475—1507),意大利籍的西班牙裔人,精明、陰險、惡毒的政治家。 「富歇、馬賽納和那位親王,是我所知道的掌管外交、國防和內政的三位最偉大和最聰明的人物;如果拿破崙果斷地將他們納入自己的事業中去,那麼今天歐洲早已不復存在,而是一個龐大的法蘭西帝國了。富歇只是在他看見西埃耶斯和塔萊朗親王已被拿破崙甩在一邊以後才與拿破崙疏遠的。現在富歇在用隱秘的手法在搗鬼,三天之內,他就使整個法國惶惶不安,而且使一七九三年的共和國熱情重新恢復起來。由於必須澄清歷史的這部分疑點,我要告訴你們,法國的這次騷動完全出自他的手,他的手中還操縱著過去山嶽黨的全部黨羽,在馬朗戈勝利之後共和黨人暗殺第一執政的陰謀,也是由此而產生的。後來他感到自己做的壞事太有害了,所以他才有勇氣告訴波拿巴——儘管波拿巴持相反的看法——牽涉到陰謀裡的共和黨人多於保王黨人。富歇很有知人之明,他信賴西埃耶斯是因為西埃耶斯的野心受了挫折;他信賴塔萊朗是由於塔萊朗是一位大貴人;他信賴卡爾諾是因為卡爾諾誠實無比;可是他害怕馬蘭,下面我就講講他是怎樣作弄我們今晚這位主角的。那時候,馬蘭只不過是馬蘭,同路易十八通消息的人。他被公安部長逼著起草了革命政府的宣言、文告、法令,宣告逮捕霧月十八日的從逆分子;不僅如此,這個脅從者還把這一切都印刷好,印了足夠的份數,紮成捆放在他家裡備用。負責印刷的人被捕了,罪名是陰謀叛亂,這是故意挑選的一個革命印刷商,警察局過了兩個月以後才開釋他。這個人死於一八一六年,到死還相信這是山嶽黨的一次叛亂陰謀。富歇的密探所演出的最叫人驚奇的一幕,毫無疑問,就是當時最大的一個銀行家,收到第一個信使帶來的信,說是馬朗戈戰役已經打敗了,由此而引出一幕極為精彩的戲。你們都記得,拿破崙在那次戰役中是一直到傍晚七點才轉敗為勝的。那天中午,當時的金融之王派駐戰場的代理人認為法軍已經敗績,趕忙派信使回來送信。公安部長馬上派人去找張貼公告的人員和宣讀公告的差役,他的一個心腹帶來了一大車印好的宣傳品。不料傍晚時信使拚了命趕回來,宣佈了勝利的消息,使整個法蘭西陷入狂歡中。交易所裡有許多人吃了大虧。可是那一大群貼佈告的人和宣讀公告的差役還被留在那裡,他們本來要宣佈波拿巴不受法律保護,在政治上被判處死刑的,現在反而在等待讚美第一執政的勝利的宣傳品印好後拿出去散發。這件陰謀的責任可能全部落到貢德維爾伯爵頭上,他十分害怕,把一捆捆印刷品放到小車上,連夜運回貢德維爾。毫無疑問,他一定把這些危險的文件藏在古堡的地窖裡,這古堡是他用另一個人的名義購買的,這個人就是……他委派為帝國法院院長的人,他姓……馬裡翁!然後他及時趕回巴黎去祝賀第一執政。你們都知道,馬朗戈戰役以後,拿破崙以驚人的速度趕回法國;對於那些深知當時歷史內幕的人,都能肯定他的迅速行動是由於他收到了呂西安的密信。內務部長有點覺察到山嶽黨的態度不對頭,他並不知道風是從哪裡來的,可是他害怕會演變成暴風雨。他不可能懷疑那三位部長,他還把這次騷動歸因於他哥哥在霧月十八日所激起的仇恨,以及一七九三年的遺老們堅決相信他哥哥在意大利的敗績已經無可挽回。聖克魯宮的『打倒暴君!』的喊聲總是在呂西安的耳邊迴響①。馬朗戈之役使拿破崙在倫巴第平原上一直逗留到六月二十五日,他在七月二日返抵法國。請你們想像一下,那五個陰謀家在杜伊勒裡宮向第一執政祝賀勝利時該是怎樣的嘴臉。富歇就在大廳裡對那位法案評議委員會委員(你們剛見到的馬蘭曾經當過一陣這種官)說:再等一等,事情還沒有完。事實上,塔萊朗先生同富歇認為波拿巴並不象他們那樣同革命有那麼密切的關係,因此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全起見,他們用當吉安公爵事件把波拿巴同革命緊緊拴在一起。對這位親王的處決,從許許多多抓得住的跡象來看,都與馬朗戈戰役過程中在外交部大廈策劃的密謀有關。的確,時至今日,如果有誰認識消息靈通人士的話,都很清楚波拿巴曾象個小孩似的被德·塔萊朗先生和富歇玩弄於股掌之上,他們想使他同波旁王室無可挽回地鬧翻,波旁王室當時正在派遣大使嘗試同第一執政談判呢。」 ①拿破崙發動霧月十八日政變時,五百人議會在聖克魯宮開會,不同意政變,高喊反對拿破崙獨裁的口號,當時呂西安是議長。後來呂西安借助拿破崙的軍隊把議會鎮壓下去,使政變成功。 這時候一個聽眾插進來說: 「德·塔萊朗當時在德·呂伊訥夫人家玩惠斯特,到清晨三點鐘的時候,塔萊朗停止玩牌,掏出掛表一看,突然無頭無腦地問三位牌友,德·孔代親王除了當吉安公爵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子女。這麼荒唐的問題,出自德·塔萊朗先生之口,使大家非常驚異。——『為什麼你要問我們一件你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事?』人家問他。——『為的是告訴你們,孔代家族此刻要絕後了。』德·塔萊朗先生當晚一開始就到了德·呂伊訥公館,他一定是明知波拿巴不可能不下毒手的。」 「可是,」拉斯蒂涅對德·瑪賽說,「在你所說的這些事裡,我一點看不出同五天鵝夫人有什麼關係呀。」 「啊!你那時候太年輕了,親愛的朋友,我還真忘記了說出結論。你們都知道貢德維爾伯爵的綁架案件,這件案子是西默茲孿生兄弟同奧特塞爾長子死亡的原因,奧特塞爾次子同五天鵝小姐結了婚,成為五天鵝伯爵,後來又成為五天鵝侯爵……」 有好幾個人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一致懇求德·瑪賽把它敘述一遍。德·瑪賽把案情經過說了,而且說那五個神秘的漢子就是帝國警察總署的工具,他們負責來消滅那一捆捆的宣傳品,德·貢德維爾伯爵認為拿破崙已經坐穩江山了,也剛好來燒毀這些印刷品。 「我懷疑,」德·瑪賽說,「富歇同時也在搜尋德·貢德維爾同路易十八通信的證據,馬蘭同路易十八一直串通一氣,甚至在恐怖時代也如此。可是,在這件可怕的案件中,主要辦事者的個人恩怨也起了作用。這個人還活著,他是一個重要的無人可以代替的下屬官吏,他以手法的驚人而引人注目。據說他從前去逮捕西默茲兄弟時,五天鵝小姐曾侮辱過他。因此,夫人,現在你掌握了這件案子的內情,你可以解釋給五天鵝侯爵夫人聽,叫她明白為什麼路易十八總是閉口不提這件事。」 一八四一年一月於巴黎 [鄭永慧/譯]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