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一樁神秘案件 | 上頁 下頁 |
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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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親愛的小姑娘,你總得挑選一個呀!」一天晚上奧特塞爾太太對她說;這位太太的兒子正默默地為洛朗絲而消瘦下去。 「讓我們享受幸福吧,」她回答,「上帝會幫助我們的!」 阿德裡安·德·奧特塞爾把咬齧著他的妒忌心隱藏在內心深處,自己偷偷地忍受著痛苦,因為他知道他的希望多麼微弱。他只滿足於這樣一種幸福:能夠在這個明爭暗鬥的幾個月裡,眼看著這位可愛的姑娘發出最鮮豔的光彩。事實上,洛朗絲是變得愛打扮了,她象許多被人愛上的女人一樣,著意修飾起來。她按照時下流行的款式變換服裝,不止一次到巴黎去,為的是買些服飾或者時裝使自己顯得更標緻一點。最後,鑒於她的表哥們離家已久,為了給他們享受最起碼的家庭樂趣,她不顧她的監護人的高聲抗議,把她的古堡佈置成香檳省最最舒適的住所。 羅貝爾·德·奧特塞爾對這幕暗中演出的戲劇麻木不仁。他並沒有發覺他的弟弟愛上了洛朗絲。對那位年輕姑娘,他卻很愛嘲笑她的賣弄風情,因為他把賣弄風情這種可憎的缺點同要討人歡喜的欲望混同起來了;不僅如此,凡是有關感情、風趣和教養方面的事情,他都是搞不清的。因此,每逢這位中世紀的野蠻人出場,洛朗絲總是馬上讓他扮演劇中的小丑,同時還不讓他自己意識到。她總是通過同他爭論,一步一步地把他引進泥坑,使他越掙扎便越顯得愚蠢無知,她就用這個方法來給她的表哥們消遣取樂。她十分擅長這種巧妙的作弄人的把戲,要表演得好,還要讓被作弄的人感覺愉快。可是在這些快樂的日子裡,在這三個可愛的年輕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時期中,羅貝爾雖然天性魯直,卻從來不干預西默茲兩兄弟同洛朗絲的事,也許只要他說一句男子氣概的話,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他對孿生兄弟的真心誠意感到驚異。羅貝爾大概也猜出一個女人在這種情況下不能不感到猶豫:如果她表示偏愛一個,另一個必然傷心;兄弟中的一個得到了幸福,另一個雖然表面快樂,內心必然感到痛苦。羅貝爾克制著不發表意見就能很好地解釋這種局勢的複雜性,在宗教信仰盛行時期,這種局勢可能提到高級神職人員那裡去解決,教皇有權進行干預以解決這一類罕見的難解的糾紛,因為這種糾紛簡直同宗教上最無法解釋的奧秘差不多。大革命使這三顆心靈加強了天主教信仰,宗教於是使得當前的局面更加嚴重,因為困難的場面是由高尚的性格造成的。奧特塞爾先生和太太,神甫和他的妹妹,都認為孿生兄弟同洛朗絲不會做出庸俗平凡的事情。 這一幕劇很神秘地只在家庭內部演出,每個人都不聲不響地從旁觀看,劇情的進展似乎既緩慢又迅速,它包括許多意想不到的樂事,小小的勾心鬥角,希望得到而沒有得到的偏愛,希望的破滅,焦急的等待,挪到第二天的剖白,默默無言的愛的表示,等等,五天鵝家的人被這一幕幕場景吸引住,以致根本沒有注意到拿破崙皇帝的加冕禮。這些愛情場面只是讓位給激烈的娛樂才中斷:他們投身到狩獵中去,使身體極度疲勞,心靈就沒有機會到幻夢的危險草原上去旅行了。洛朗絲也好,她的表哥們也好,都沒有想到時事和政治,因為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震動心弦的樂趣。 「說實在的,」一天晚上古熱老小姐說,「在這幾個戀人中,我簡直不知道誰愛得最深?」 客廳裡只有阿德裡安同四個玩波士頓紙牌的人,他抬起頭來望著他們,臉上變了顏色。這幾天來,他還活著的理由完全是因為他可以看到洛朗絲和聽她說話,這就是他唯一的樂趣。 「我相信,」神甫說,「洛朗絲是女人,她的愛更沒有保留。」 過了一會,洛朗絲、孿生兄弟和羅貝爾都進來了。報紙剛到。英國發覺在法國內部搞陰謀沒有奏效,就把歐洲武裝起來反對法蘭西。拿破崙本來想以粉碎英國來報答法國人民擁戴他做皇帝,可是特拉法爾加海戰的失敗推翻了人類天才所能想像出來的最驚人的計劃之一,與此同時,布洛涅大營也煙消雲散了①。拿破崙的軍隊象往常一樣,總是人數少於敵軍的,現在拿破崙將在歐洲他過去沒有到過的戰場上作戰了。 ①一八〇五年十月二十一日法國和西班牙的聯合艦隊同納爾遜指揮的英國艦隊在特拉法爾加海角遭遇,法西艦隊慘敗,拿破崙不得不放棄在英國登陸的企圖。俄國同奧地利與英國組成第三次反法聯盟,迫使拿破崙解散布洛涅大營,把軍隊投入歐陸同奧、俄軍隊作戰。 全世界都關注這場戰爭的結果。 「啊!這一次,他一定失敗了,」羅貝爾念完報紙以後說。 「他要對付的,是奧地利和俄羅斯的全部武裝力量,」瑪麗-保爾說。 「他從來沒有在德國打過仗,」保爾-瑪麗加上一句。 「你們說的是誰呀?」洛朗絲問。 「就是皇帝呀,」三個貴族回答。 洛朗絲向她的兩個情郎輕蔑地望了一眼,使得兩個貴族羞愧得無地自容,但是阿德裡安卻感到滿心歡喜。這位被忽視的求愛者作了一個欽佩萬分的樣子,眼睛裡流露出洋洋得意的光芒,足以說明他心裡所想的只是洛朗絲一個人。 「你看見嗎?愛情已經使他們忘掉憎恨了,」古熱神甫低聲說。 孿生兄弟受到責備,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可是,這時候,他們已經發覺他們自己在愛情方面比不上他們的表妹那麼高尚了。兩個月以後,他們的表妹才從奧特塞爾老頭同他的兩個兒子的爭論中,得知奧斯特利茨一役驚人的勝利①。老頭子仍然堅持他原來的計劃,想讓他的兩個兒子去申請服兵役;入伍以後他們肯定會按照他們原來的官階任命,因而能夠在軍界飛黃騰達。可是在五天鵝,純粹的保王党勢力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大。四個年輕貴族和洛朗絲都嘲笑小心謹慎的老頭子,老頭子似乎嗅出了即將降臨的災難。小心謹慎也許不是一種美德,而是思維上的一種感覺的運用,如果「思維」同「感覺」可以聯起來使用的話;總有一天生理學家和哲學家會承認感覺在某種程度上是思維所進行的鮮明生動而深刻的活動的外殼。 ①在歐陸戰爭中,拿破崙於一八〇五年十月在烏爾姆擊潰奧軍,直驅奧京,十一月攻下維也納。十二月初在奧斯特利茨一役中,消滅俄奧聯軍三萬餘,使第三次反法聯盟解體。 法國和奧地利訂立和約以後,一八〇六年二月底,有一個親戚來到了五天鵝。這個親戚就是舊貴族德·夏爾熱伯夫侯爵,他在塞納-馬恩以及遠至奧布擁有地產。侯爵在西默茲兄弟申請赦免的時候為他們出過力,以後還表現出對他們十分愛護。五天鵝古堡一家人正在進早餐的時候,侯爵從他的領地坐著當時被人嘲笑為「柏林馬車」的四輪馬車來了。這輛破舊的車子駛進鋪石小路時,古堡一家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可是侯爵光禿的腦袋從馬車的兩塊皮窗簾中間一伸出來,奧特塞爾先生馬上認出那是夏爾熱伯夫侯爵,說出了他的名字,於是古堡全家人都站起來去歡迎夏爾熱伯夫家族的家長。 「我們不應該讓他先來看我們,我們應該搶先去謝謝他,」 西默茲侯爵對他的弟弟和奧特塞爾兄弟說。 在車廂上頭的座位上趕車的僕人,身穿普通農民服裝,把他的趕車馬鞭插在一根粗劣的皮管子裡,走過來幫助侯爵下車;可是阿德裡安和孿生子弟弟已經搶先一步,打開了系住車門的銅扣子,不顧侯爵大聲客氣推讓,扶著侯爵下了車。侯爵總是以為自己那輛黃色帶皮車們的柏林馬車是一輛又漂亮又舒適的車子。他的僕人在戈塔爾的協助下,已經把兩匹肥壯的馬解開;這兩匹馬後臀油光水滑,一定是既用來耕作,又用來拉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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