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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拉佩拉德進去時,他們全家都在。巴尼奧勒太太來向母親訴說她的一個身體不適的孩子的病情。那位橋樑公路學校的學生也回家來過星期天。大家都穿著節日盛裝,坐在客廳壁爐跟前的桃花心木椅子上。客廳裝著護壁板,漆成兩種色調的灰色。他們聽到熱納維埃通報他們正在議論的那人來訪時,都不由得一驚。他們是在談到莫黛斯特時議論起他來的,費利克斯·菲利翁愛莫黛斯特愛到為了看見她才去聽彌撒的地步。博學的數學家那天早上做出了這種努力,大家都善意地開他玩笑,並且盼望莫黛斯特和她父母能夠認識這件奉獻給他們的珍寶的價值。

  「唉,我覺得蒂利埃一家被一個危險人物迷住了,」菲利翁太太說,「今天早上,他挽著柯爾維爾太太的胳膊一起去盧森堡公園了。」

  「這個律師,」費利克斯·菲利翁叫道,「身上有一種不祥的氣味,他如果犯過罪我也不會感到吃驚。……」

  「你說得過分了,」老菲利翁說,「他是答爾丟夫——正直的莫裡哀用青銅鑄就的這個不朽形象——的嫡堂兄弟。莫裡哀,我的孩子,他的天才是以正直和愛國主義為基礎的。」

  熱納維埃正是在這個當口兒走進來說:「拉佩拉德先生來了,他想和先生談話。」

  「和我!」菲利翁叫道,「讓他進來。」他又莊嚴地說。這種在小事情上的莊嚴神情給他抹上一層可笑的色彩,然而,直到那時為止,這卻使他的家人敬畏,把他視為君王。

  菲利翁、他的兩個兒子、他太太和他女兒站起身來,接受律師的圓周形致禮。

  「是什麼使您光臨寒舍的,西(先)生?」菲利翁嚴肅地說。

  「是您在本區的重要作用,我親愛的菲利翁先生,也是因為一件公共事務。」泰奧多茲答道。

  「那麼到我的書房去吧。」菲利翁說。

  「不,不,我的朋友。」乾癟的菲利翁太太說,她是個瘦小的象鰈魚一樣扁平的女人,她的臉上還保持著她在女子寄宿學校教音樂時的嚴厲表情,這表情已經形諸皺紋,深入肌理了。

  「我們走開,讓你們在這裡談。」

  一架埃拉爾製造的鋼琴擱在壁爐對面的兩扇窗戶之間,表明了這位可敬的女市民始終保持的自負。

  「我就那麼討厭,竟要使你們逃走嗎?」泰奧多茲善意地微笑著,對那母女倆說,「您有個美妙的住所,」他又說,「您現在只差一個漂亮的媳婦,以便在這座aureamediocritas中,如那位拉丁詩人所嚮往地度過餘年,享受天倫之樂了。以您的經歷理應得到如此報酬,因為據人所說,親愛的菲利翁先生,您既是個好公民又是個可敬的家長。……」

  「西(先)生,」菲利翁局促不安地說,「我不過盡了自己的義務,如此而已。」

  巴尼奧勒太太酷肖乃母,有如兩滴水珠難以辨別,她聽到泰奧多茲表示他的祝願說到「媳婦」這個字眼,便瞧了菲利翁太太和費利克斯一眼,似乎說:「難道我們弄錯了?」那四人想議議這一插曲,於是都跑到花園去了。一八四〇年三月的天氣相當乾燥,至少在巴黎是如此。

  「營長先生,」泰奧多茲與那位可敬的市民單獨相處時說,這個稱呼總是使後者十分受用。「我是您的一名士兵,我想跟您談談選舉,……」

  「哦,對了!我們要推舉一個市議員。」菲利翁打斷他的話頭說。

  「我來打攪您星期天的清趣,就是想談談人選問題。但我們也許在這方面不會超越自家人的圈子。」

  連菲利翁本人也無法比泰奧多茲更「菲利翁」了,他的手勢是菲利翁的,語言是菲利翁的,連思想也是菲利翁的。

  「您不必多說了,」菲利翁趁泰奧多茲停歇之際說道。泰奧多茲停下來是為了等待他的話產生效果。「因為我已作出了選擇。……」

  「我們所見略同!」泰奧多茲喊道,「和才子一樣,好人也會所見略同。……」

  「我不認為如此。」菲利翁應道,「本區過去在市議會的代表是年高德劭,如最偉大的法官包比諾先生,他死于王家法院推事的任上。……上次推舉他的後任時,他的侄子,他的善行的繼承人,還不是本區居民。可是後來,他買下了他伯父在聖熱內維埃弗街的住宅,他是綜合理工學院的醫生以及本區一家醫院的醫生,是我區的一位名流,憑他這些資格,也為了借此紀念他的伯父,本區的幾位居民和我決定推舉科學院院士、著名的巴黎大學的年輕有為的知名人士荷拉斯·畢安訓大夫。……一個人並不僅僅因為出名而在我們眼裡顯得偉大,我認為,已故的推事包比諾先生簡直是聖樊尚·德·保爾①再世。」

  ①聖樊尚·德·保爾(1581—1660),瑪格麗特·德·瓦盧瓦的佈道神甫,天主教遣使會創始人,終身致力於慈善事業,是育嬰堂的創辦者。

  「醫生不是行政人才。」泰奧多茲說,「況且我說的是個與您利害攸關的人,這種利害關係要求您犧牲您這些與公共事務毫不相干的意見。」

  「啊,西(先)生!」菲利翁站起身叫道,他擺出一副拉封①在《自命不凡的人》裡面的架勢。「您那麼小看人,認為一己的私利竟能影響我的政治良心嗎?只要事關公眾事務,我就是一個公民,絕不遜色,也絕不過分。」

  「請不要這樣把您自己置於這種約束之下,」拉佩拉德說,「因為這事關係到您心愛的費利克斯的幸福。」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菲利翁在客廳當中站住腳,問道。他模仿大名鼎鼎的奧狄龍·巴羅②的姿勢,一隻手由右到左插進背心,巍然屹立。

  ①拉封(1773—1846),法國當時一位名演員。

  ②奧狄龍·巴羅(1791—1873),當時反對黨的領袖,姿勢矯揉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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