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女榮辱記》_《人間喜劇》附錄：序·跋

《煙花女榮辱記》

　　初版序言①

　　（1845）

　　①此序言出現於一八四四年八月波泰版《煙花女榮辱記》三卷本之首，書上印的日期為一八四五年。此版本只包括現在的《煙花女榮辱記》的前兩部分。參見前面作者為《電鰻》所作之序言。

　　當代風俗越來越平淡無奇、模模糊糊。十年前，本書作者曾在文章中指出，當代風俗已經只有細微的差別了。事到如今，就連這些細微的差別也正在消失。據《阿爾基安的小路易》和《雷裡山的窮漢》作者①的觀察，現在只有在竊賊、妓女和苦役犯身上才能找到支離破碎的風俗和喜劇效果，只有在與社會分離的人身上才能找到毅力。現在的文字缺乏對比，而沒有距離就不可能有對比。然而距離卻在日益消失。如今，馬車想在行人頭頂上走，很快就會是步兵將坐在低矮小馬車裡的富人濺一身泥了。黑禮服獲得全勝。裹在禮服裡並坐在馬車裡的人同時也鼓動人的精神，他們生活在禮節與習俗之中。一位大臣完全可以坐在一匹馬拉的寒酸馬車裡去覲見國王；我們在杜伊勒裡王宮中也見過出租馬車。大臣、將軍、法蘭西學士院院士的繡花禮服，一句話，高級禮服，已經羞於露面，反倒顯得是奇裝異服了。我們反對這個時代的理由當然非常充分，但是由於我們抨擊的弊病是可怕的虛偽，自然我們就變成了品行不端的人。

　　①作者名叫夏爾·拉布，上述兩部小說分別發表於一八四〇年和一八四一年。

　　本書如實描繪了在巴黎萬頭躦動的密探、靠男人供養的妓女和與社會搏鬥的人的生活。在我們看來，十分有必要在本書之首說明一下這是一本什麼書。創作「巴黎生活場景」而略去這些奇異的面孔，那簡直是膽小鬼的行為，我們是絕對幹不出此等事情的。何況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敢於接觸這些深刻的喜劇內容。審查機關再不希望在舞臺上出現這類東西，然而杜卡萊①和財源太太②這樣的人哪朝哪代都有。

　　為了充實「巴黎生活場景」，筆者尚待創作的有《司法大廈》，《戲劇界》和《學者界》③，因為《政治界》屬「政治生活場景」。

　　將這些寫好了，遺漏的就不多了。作者正在準備與此相對應的一部作品，其中可見美德、宗教和善行在大都會的腐敗之中能起什麼作用。這將是篇幅很長而又難寫的作品，作者已經寫了將近三年時間，一直未能完成。《一個聖徒的惡行》和《拉尚特裡男爵夫人》是從這部作品④中摘取的兩個片斷。這部作品在寫美德上很了不起，從中每個人也都可以歷數作為巴黎文明基礎的各種可怕罪行。

　　①杜卡萊是勒薩日喜劇中不道德的金融家。

　　②財源太太是勒尼亞爾的劇本《賭徒》中的脂粉商人。

　　③可能這些就是後來寫的《大廈一瞥》，《戲劇本來面目》和《學者之間》。

　　④即後來的《現代史拾遺》。

　　作者以《十三人故事》作為「巴黎生活場景」的開篇時，就曾許下諾言，要以同樣的思想結束這個場景。這個思想就是結社以利於慈善，正象在另一本書中結社是為了享樂一樣。

　　象達朗貝爾論述格調那樣，以十分教條的方式，是不大能夠深入到社會機體之中的，必須在一個罪犯的帶領下到監獄去，到司法部門內部去。同樣，在這部作品中，銀行家將我們帶到了年輕、美貌而又輕浮的女人那不同尋常的生活糾葛中去。

　　這部小說由極為真實甚至可以說是具有歷史真實性的細節組成，取自個人生活，在權力的門口和初審法官的辦公室內結束。所以，它還應該有一個續篇。司法界及其各種形象在巴黎佔據很重要的地位，不能不對它進行一絲不苟地研究、描繪，使之再現。

　　這樣，不久以後，十九世紀巴黎的盛大圖景將要結束，但願能夠如此。沒有一個特點會被忽略。在這裡，科朗坦，佩拉德和孔唐松代表偵探的三個方面，正象伏脫冷一個人就代表整個的腐化和犯罪一樣。

　　不少人曾經打算指責作者創造了伏脫冷這個形象。一個社會裡有五萬名囚犯，他們的存在時時刻刻具有威脅性，遲早會引起立法部門的注意。在一部準備為這個社會拍照的作品中，有一個囚犯並不多（《十三人故事》中的費拉居斯只是一種巧合）。最近十年來，幾支受假慈善支使的筆已把苦役犯變成了饒有趣味、值得原諒的人物，社會的受害者。然而在我們看來，這種描繪是危險而反政治的。必須表現這些人，表現他們是什麼樣的人，是永遠置於法律保護之外的人。這正是《伏脫冷》這個劇本十分不為人理解的含義。在這個劇本裡，人物斷定自己無法回到社會中去，表現了警察與一個不斷受到追擊的竊賊之間富有戲劇性的鬥爭。

　　待日後人們看到本書作者怎樣精心地將高級妓女、罪犯以及他們周圍的人這些奇異的形象搬上舞臺，懷著怎樣的耐心去尋找喜劇色彩，懷著對真實的何等熱愛在這些個性身上找到其美好的方面，通過什麼紐帶將他們與對人類情感的總體研究聯繫在一起時，說不定會為他說句公道話。自然，紐沁根男爵就是現代的皆隆特，是穿著現代服裝以現代方式受到嘲笑、欺騙、打擊，興高采烈而又遭到誣衊的莫裡哀筆下的那個老頭子。所以，本書呈現出巴黎面面觀的一面，在《人間喜劇》中，它排在《卡迪央王妃的秘密》，《克洛丁娜的奇思異想》①和《紐沁根銀行》之後，說不定人們以後會見到光彩照人的愛絲苔出現在卡迪央王妃②那豪華而冷漠的腐化環境中和大銀行家殘酷可怕的惡行環境中。除非根本意識不到本書作者的目的和手段，——歸根結底，他從事的是對社會各部分的分析和批判——否則，沒有一個讀者會拒絕承認他對問題窮追到底、從各方面研究這些問題的勇氣。在作者看來，這正是一部作品的哲理之所在，至於最後的定論，寓意，含義，他不會叫諸位久等。

　　①即後來的《浪蕩王孫》。

　　②即摩弗裡紐斯公爵夫人，未來的卡迪央王妃。

　　如果筆者今天寫作是為了明天，這恐怕打的是最壞的算盤，而且對他來說，這很可能是捨近求遠。如果他希望立竿見影得到見名見利的成功，那只要跟著現時的思想走並且迎合這些就行了，有些作家就是這麼幹的。一部作品在什麼條件下可以在法蘭西獲得不朽，他比評論他的作品的評論家們更清楚，那就是作品必須真實，有良知，有哲理，與歷代社會永恆的原則相諧。但是不可能在每一細節上都滿足這些條件，它應該存在於整體之中。所以，在這個問題上，膚淺的人一直會有權說三道四。對於現代的神只——大多數，這個泥足巨人，必須給他點東西。這神只的頭腦很僵硬，雖然不是金的，卻是合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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