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脫魯倍幾乎全部放棄迦瑪小姐的遺產,大家看著莫名其妙。德·布爾博訥先生疑心脫魯倍私下留著現款,好讓他將來以主教資格進貴族院的時候,在巴黎撐起一個場面來。直到脫魯倍主教動身上任的前一天,老狐狸才明白他捐獻迦瑪小姐的遺產別有作用:原來最頑強的仇人對最無用的犧牲品還要來一個致命的打擊。德·利斯托邁爾男爵對叔母給皮羅托的遺贈提出異議,說是皮羅托用不法手段騙取的!告皮羅托的狀子送進法院以後幾天,男爵升了海軍中校。聖桑福裡安鎮的本堂神甫受到教內的處分,停止聖職。①上級教會不等法院審理,先判決了。害死莎菲·迦瑪的兇手原來是個騙子!倘若脫魯倍主教保留著老姑娘的遺產,要懲戒皮羅托就不容易了。

  特魯瓦的主教亞森特大人坐著驛車上巴黎,經過聖桑福裡安河濱道。可憐的皮羅托神甫讓人扶在一張靠椅上,在陽臺高頭曬太陽。教士受了總主教的懲罰,又瘦又蒼白。從前那張一團和氣的臉,所有的線條都印上了憂傷的痕跡,整個相貌變了樣。本來一無心事,吃著好酒好菜,多麼天真而有精神的眼睛,害病以後變得朦朦朧朧,好象有了思想。一年以前在教堂的回廊下打轉的皮羅托,毫無腦子但是心滿意足的皮羅托,此刻只剩下一副骨胳了。主教對他的犧牲品不勝輕蔑的瞟了一眼,才算寬宏大量把他忘了,車子過去了。

  換一個時代,脫魯倍毫無疑問是希爾德布蘭德和亞歷山大六世②一流的人物。今日之下,教會已經不成其為政治力量,不能再給精力充沛的獨身者作為用武之地,獨身生活便暴露出它的主要弱點:所有的才能一朝集中在唯一的情欲——自私自利上面,獨身者就變得不是有害便是無用。現在的政府,缺點是過分要人去適應社會,而不想叫社會去適應人。①個人想利用制度,制度想剝削個人,兩者之間永遠有鬥爭;不象從前的人確實要自由得多,對公共事業更熱心。

  人的活動範圍不知不覺擴大了;能把這個範圍加以綜合和概括的心靈永遠是個了不得的例外;因為不論在精神方面或物質方面,通常總是活動的領域加大,活動的強度跟著減低。可是社會不應該建築在一些例外的人身上。最初,人僅僅是個家長,心是火熱的,感情集中在家庭的範圍之內。後來他為了一個氏族或小小的城邦而生活,希臘或羅馬的某些忠於本土的偉大史跡便是這樣產生的。後來人又變為一個階級的一分子或者一個宗教的成員,為了替階級②或宗教增光,往往做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但那時他的興趣已經大大增加,涉及一切的知識部門了。到了今日,人的生活和一個龐大的國家的生活打成一片;據說不久的將來要以世界為家庭了。

  ①神職人員不得執行宗教職務,如做彌撒,行洗禮等等,謂之停止聖職。

  ②希爾德布蘭德即一〇七三至一〇八五年間的教皇格列高利七世,曾整頓教會,雷厲風行,並與日耳曼皇布亨利四世鬥爭甚烈。亞歷山大六世是一四九二至一五〇三年間的教皇,是個心術陰險的權奸。

  ①一八三二年本書初版時到此結束。以下一大段是一八三九年後的版本添加的。

  ②這一句和上一句內所用的階級,原文是Caste不是Class,就是說比我們今日所用的階級一詞不但範圍小得多,意義也有出入;但中文至今尚無確當的譯名。

  基督教控制之下的羅馬曾經對這種世界主義存過希望,但世界主義本身會不會是一個極大的錯誤呢?相信高尚的美夢能實現,醉心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的理想,原是極自然的事。無奈人的構造沒有這樣宏偉的器局。倘有相當闊大的心靈,能具備惟大人物才能有的熱情,那麼這等心靈決不是普通公民的心靈,也決不是家長的心靈。某些生理學家認為腦子擴大到這個程度,感情必然要萎縮。其實並不然。想對一門科學,一個民族,一種法制作出大貢獻的人,他們表面上的自私豈不是最高尚的熱情,等於哺育民眾的母性嗎?他們為了培養新的民族,醞釀新的觀念,不是需要把母性的慈愛和上帝般的力在他們才智過人的頭腦中結合起來嗎?脫魯倍在聖迦西安的遊廊深處所代表的那種海闊天空的思想,必要時就可用英諾森三世①和彼得大帝一等人的歷史,還有一切左右時代,領導民族的人的歷史,在很高的階段上加以證實。

  ①英諾森三世,一一九八至一二一六年間的教皇,頗具雄才大略,對當時歐洲的宗教與政治有很大影響。

  一八三二年四月作於聖斐爾門

  [傅雷/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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