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
懦弱無用的人最容易驚慌,也最容易安心。可憐的皮羅托想著住到德·利斯托邁爾太太家去的遠景,心裡飄飄然,竟忘了渴望多年而舒舒服服享受過來的福氣從此煙消雲散,一去不返了。可是晚上沒睡熟以前又大大煩惱起來,先是搬家的麻煩,改變習慣的麻煩,對於他那種人簡直是世界到了末日;他憋著這些苦悶千思百想,不知哪兒再能找到一個放書櫃的地方,跟從前的遊廊一樣合適。圖書狼藉,家具碰壞,生活變得亂七八糟的景象就在眼前:他不由得翻來覆去的思忖,為什麼住在迦瑪小姐家的第一年那樣溫暖,第二年這樣苦不堪言。他的倒黴事兒始終是一口無底的井,叫他的思想陷在裡頭摸不著邊際。他認為遭了這許多災難,教區委員的職位已經不足以補償,覺得自己的生活象只襪子,破了一個洞,所有的網眼就一齊散光。固然他還有個薩洛蒙小姐;但多年的美夢破滅之後,可憐的神甫也不敢再信託新朋友了。 在老處女的cittadolente①中,尤其在法國,許多人拿出英勇的精神把生命貢獻給高尚的感情。有的為早死的情人堅貞守節,為愛情犧牲,做到不嫁也等於嫁了一樣。有的一心一意為門戶增光,不管時下家庭觀念如何一天天的淡薄,令人痛心,她們照樣替兄弟管理產業,或者撫育父母雙亡的子侄;她們雖是處女,跟做母親的並無分別。這一類的老姑娘把婦女特有的感情全拿去救渡人間的苦難,可以說是最壯烈的女性。她們放棄了應得的報酬,只接受分內的痛苦,使女性的面目達到理想的境界。在那種情形之下,她們的生活由於捨身忘我而顯得光輝燦爛,男人對著她們憔悴的面容不能不肅然起敬。德·松勃勒伊小姐②既非少女,亦非婦人,過去和將來永遠是一首不朽的詩篇。 ①意大利文:痛苦之城。此系地獄大門上的銘文,標明此處是地獄。參見但丁《神曲》第一卷第三曲。 ②瑪麗·德·松勃勒伊(1767—1823),在一七九二年九月的大屠殺中奮不顧身,救出父親性命。 薩洛蒙小姐便是這一等英勇的女子。她受盡日常的苦楚而得不到一點光榮,所以她的犧牲特別偉大,近於殉教性質。她年輕貌美,和一個男人相愛,不料這未婚夫發了瘋。五年功夫,她憑著愛情的力量服侍情人,照管可憐蟲的生活起居,對瘋狂的心理體會極深,甚至於不覺得情人失去理性。①她舉止樸素,說話爽直,蒼白的臉雖然長得端整,也不無特色。她從來不提以往的事。不過有時聽到駭人的或淒慘的故事會突然發抖,顯出她受過極大的苦難,心腸特別軟。未婚夫死後,她住到圖爾來,可是沒有人賞識她真正的價值,大家只說她是個好人。她做許多善事,天生愛親近弱者。就因為此,她非常關切可憐的副堂長。 脫魯倍的本性,看出①這個故事見巴爾札克另外一部小說《路易·朗貝爾》。 薩洛蒙·德·維爾諾阿小姐第二天一早進城,帶著皮羅托同去,讓他在大堂河濱道下車,走往遊廊場。皮羅托急於趕到那兒,想至少搶救他教區委員的職位,同時監督家具的搬運。那所屋子他進出了十四年,住也住過了,本想學他朋友沙帕魯的樣太太平平老死在那兒,誰知被放逐出來,永遠回不進去。他在門上拉鈴的時候,不由得心跳得厲害。瑪麗亞娜見了副堂長表示詫異。副堂長說來拜訪脫魯倍神甫,逕自望教區委員住的底層走去;不料瑪麗亞娜把他喊住了,說道: 「副堂長,脫魯倍神甫不在那兒了,他住在你的老房間裡。」 副堂長聽著渾身發冷。他這才瞭解長期策劃的仇恨多麼深;因為他發見脫魯倍佔據著沙帕魯的書房,坐著沙帕魯的精緻的哥特式靠椅,不用說也睡了沙帕魯的床,動用沙帕魯的家具,盤踞在沙帕魯的心坎裡,取消了沙帕魯的遺囑,把沙帕魯的朋友所得的遺產一手搶去。為什麼呢?因為沙帕魯把他脫魯倍封鎖在迦瑪小姐家,圖爾的高門大族一家都不讓進去,使他一步不得高升。 眼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是什麼魔術變出來的呢?難道這一切東西已經不屬皮羅托了嗎?一看脫魯倍瞧著書櫃冷笑的神氣,可憐的皮羅托覺得未來的副主教十拿九穩能把敵人的遺物永久霸佔下去的了。脫魯倍恨死了沙帕魯,因為沙帕魯是他的敵人;也恨死了皮羅托,因為在皮羅托身上仍舊看到沙帕魯。可憐蟲對著當前的景象冒起無數的念頭,迷迷惚惚賽過做夢。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被脫魯倍目不轉睛地望著,仿佛把他的魂都勾去了。 「先生,」皮羅托終於開出口來,「我想你總不至於沒收我的東西吧?迦瑪小姐即使性急,要你住得舒服一些,也得讓我理好書,搬走家具才對。」 脫魯倍神色自若,沒有一點兒激動的樣子,只冷冷的說道:「先生,昨天迦瑪小姐通知我,說你走了,原因我還不知道,她要我搬到這兒來是出於不得已。我的房間給波阿雷神甫租去了。我不曉得這幾間屋裡的東西是不是迦瑪小姐的;倘是你的,你知道她做人規矩:她的高潔的生活便是誠實不欺的保證。至於我,你並非不知道我生活多麼簡單。一無所有的房間,我睡了十五年,根本不在乎潮氣,我的身體就是這樣慢慢弄壞了的。不過你要願意回到這屋子裡來,我很樂意退還給你。」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