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圖爾的本堂神甫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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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瑪小姐限於屋子的大小和內部的分配,沒法招兩個以上的房客。在皮羅托搬進去以前,大約有十二年光景,脫魯倍神甫和沙帕魯神甫由迦瑪小姐照料得又快活又健康。脫魯倍神甫還活著。沙帕魯神甫死了,皮羅托馬上補了他的缺。 沙帕魯神甫生前是聖迦西安的教區委員,和皮羅托是好朋友。副堂長每次去拜訪教區委員,對他那套住房,家具和書櫃,總是不勝羡慕。這個羡慕的心後來變了想取而有之的心。皮羅托的欲望實在無法抑制;而一想到只有最知己的朋友死了,他暗中那個越來越強烈的欲望才能滿足,心裡就覺得說不出的痛苦。沙帕魯和皮羅托都沒有錢。兩人全是農家子弟,除了教士的薄俸,別無收入;少數積蓄早在艱苦的大革命時期花完了。拿破崙恢復天主教的時候,沙帕魯神甫當上聖迦西安的教區委員,皮羅托當了大堂的副堂長。沙帕魯這才寄宿在迦瑪小姐家裡。皮羅托到委員的新居去看他,覺得房間分配很好,別的什麼也沒注意。他那份覬覦家具的心思很象有些年輕人的愛情,開場不過對一個女人冷眼欣賞,沒想到後來竟愛了她一輩子。 那套房間坐落在一幢朝南的偏屋裡,打一座石扶梯進出。 正屋臨街,底層住著脫魯倍神甫,樓上住著迦瑪小姐。沙帕魯搬進去的當口,每間屋子都空無所有,天花板被煤煙熏得烏黑。石頭砌的壁爐架框子,雕工很馬虎,從來沒上過漆。窮委員先搬進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有寥寥幾本書。 整套房間仿佛一個衣衫襤褸的美女。過了兩三年,有位老太太留下兩千法郎遺產送給沙帕魯,他用來買進一口橡木書櫃,是黑幫①拆毀了一所古堡賣出來的,出色的是櫃子的雕工,便是藝術家見了也會讚賞。 ①王政復辟時代有一幫投機商買下古堡拆毀,將地基與花園分塊出售,變賣其中的鉛、鐵、銅等金屬製品,屋內家具則零星出賣。當時詩人雨果帶頭痛恨此輩,斥為「黑幫」。黑幫原是法國史上稱呼德國雇傭兵的名稱。 神甫買下來主要還不是貪圖價錢便宜,而是因為書櫃的大小和遊廊完全相配。那時沙帕魯正好有筆積蓄,把素來不用的寒傖的遊廊全部刷新,地板細細擦過,天花板刷白,護壁板重新油漆,顯出橡木的花紋和原來的色調。舊的壁爐架拆了,用雲石重新砌過。教區委員趣味不俗,特意物色了幾把胡桃木雕花的舊靠椅。隨後又放進一張紫檀長桌,兩件布勒①製造的木器,把遊廊佈置得頗有風格。兩年之內,靠著幾位慷慨的太太和虔誠的信女的捐獻和遺贈,雖然數目有限,書櫃裡空蕩蕩的格子也擺滿了。臨了,沙帕魯的一個叔叔,奧拉托利會②會員,過世了,沙帕魯得到的遺贈有一部對開本的《初期基督教宗師文選》和另外幾部大書,對教士說來都是珍貴的書籍。四壁皆空的遊廊逐漸改變面目,皮羅托看著愈來愈詫異,情不自禁的眼熱起來。那間書房跟教士們嚴肅的生活太調和了,皮羅托心裡就想取而有之。這個欲望一天天的加強。副堂長原先只覺得各個房間分配得好,後來在那兒整天做過工作,便進一步欣賞環境的安靜。以後幾年,臥室經過沙帕魯的收拾,竟象一個小聖堂,門下一般虔誠的婦女還幫他裝飾得更美。一位太太送他一套臥房裝飾,全是絨繡的,那太太當著老好人的面繡了很久,老好人根本沒料到是送給他的。所以臥室和遊廊一樣叫副堂長看得眼花繚亂。沙帕魯過世前三年又裝修了客廳,那就沒有一個房間不舒服了。雖然家具上釘的面子不過是紅絲絨,皮羅托已經為之心神陶醉。自從教區委員的客廳粉刷一新,掛起紅縐紗窗簾,擺著桃花心木家具,鋪著奧比松地毯,沙帕魯的寓所就成為副堂長暗中垂涎的目標。能夠住這樣一套房間,睡在沙帕魯睡的那張掛大綢帳子的床上,象沙帕魯一般舒服的享受應有盡有,在皮羅托心中便是全福;他再也看不到更遠的地方。普通人對於世俗的東西的豔羨和野心,在皮羅托都集中在一個隱藏的根深蒂固的念頭上,巴望有一個住處和沙帕魯佈置的一樣。有時朋友病了,皮羅托去探望,那當然是出於一片至誠;但知道教區委員身體違和的時候,或者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皮羅托心坎裡總不由得萬念俱集,歸納起來永遠是這麼一個挺簡單的意思: 「要是沙帕魯死了,我就能住他的屋子。」 ①布勒(1642—1732),著名的紫檀木器匠。 ②基督舊教的宗派之一,十六世紀時創立於羅馬,十七世紀時傳至法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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