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賽查·皮羅托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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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濱道,聖德尼街,廢鐵路,錢幣街之間,有個四方形的區域,裡頭縱橫交錯,全是些小巷子,可以說是巴黎的臟腑。佩蘭-加斯蘭街便是許多小巷中的一條,無數雜七雜八的商品都聚集在那兒,有腥臭難聞的,也有討人喜歡的,有青魚,有鏤空紗,有絲織品,有蜂蜜,有牛油,有紗羅;還有很多連巴黎人都想像不到的小商業,好比大多數人不知道自己的臟腑裡消化些什麼。這些小本經紀的買賣都受一個格勒內塔街上的吸血鬼盤剝,他姓比多,外號叫做放款的羊腿子。在佩蘭-加斯蘭街上,這兒是從前的馬房改成的貨棧,堆著一桶桶的油,停馬車的屋子裡放著成千上萬雙的紗襪;那兒又是什麼批發糧食的字號,給人拿到中央菜市場去零賣的。 瑪杜太太原先是賣海鮮的小販,十年以前和現在這鋪子的老闆有了關係,才改行做乾果。那段姻緣曾經在菜市上成為多年說笑的資料。她當年是個雄赳赳的富有刺激性的美人兒,如今胖得不可收拾,談不上什麼姿色了。她住的那幢黃顏色的破屋子,每層都靠一些交叉的鐵條支撐;她住在底下一層。故世的老闆早就打倒了同業,把乾果買賣變做獨行生意;所以他的承繼人雖然教育有些欠缺,也能按著老規矩辦下去,在貨棧裡奔進奔出,忙個不停。貨棧原是馬房、車房和工場改的,裡頭的蟲子都被她肅清了。 她店裡沒有櫃檯,沒有賬房,沒有帳簿,因為她不識字;她收到信就拍桌子,認為是欺侮她。總的說來,她心腸不壞;皮色紫堂堂的,頭上戴一頂小帽,再裹一塊包頭布;大喇叭似的嗓子把送貨的手車夫收拾得服服帖帖,跟他們吵起架來總是一瓶白葡萄酒收場。她和供應果子的莊稼人從來不發生麻煩,樣樣憑現錢說話,他們之間的交道也只能用這個方式;不冷不熱的季節,瑪杜媽媽還下鄉去拜訪他們呢。皮羅托在成袋的榛子,栗子,核桃中間把這個粗野的老闆娘找到了。 皮羅托帶著點輕浮的神氣說道:「你好,親愛的太太。」 她道:「你親愛的!嘿!我的兒,你算是記得我啦,你跟我打過交道,覺得不錯是不是?咱們一塊兒服侍過王上沒有?」 「我是做花粉生意的,又是巴黎第二區的副區長;憑我這個官員兼顧客的身分,你對我講話應該換一種口氣才對。」 那個雄赳赳的女人回答:「我一不結婚,二不上區政府買東西,反正不打攪區長。要說我的主顧,他們才喜歡我呢。我對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他們要不樂意,儘管請便,上別處去做冤大頭好了。」 皮羅托輕輕說了句:「這就是獨行生意弄出來的!」 「你說杜安孫嗎?他是我的乾兒子,說不定闖了禍;區長先生,你可是為他來的?」她說話的聲音緩和了。 「不是的。早告訴你了,我是辦貨來的。」 「你叫什麼名字,好小子?從來沒看見你來過。」 「照你這種口氣,你的榛子大概賣得很便宜了?」皮羅托說著,把姓名職業告訴了她。 「啊!原來你就是皮羅托,你的老婆好漂亮呢!榛子榛子,你要多少呢,我的心肝寶貝?」 「六千斤。」 「我統共只有六千斤,」老闆娘的聲音好似一支嘶嘎的笛子,「好先生,你又要替姑娘們證婚,又要替她們撲粉,①倒不是貪吃懶做的傢伙。上帝保佑你,你真忙啊。了不起!了不起!你要做我的大主顧了,你的名字要刻在我最喜歡的女人心上了……」 ①區政府的任務之一是替人民證婚;皮羅托是副區長,又是花粉商,所以瑪杜太太跟他這樣說笑話。 「誰?」 「親愛的瑪杜太太呀。」 「榛子怎麼賣?」 「你要全部買,老闆,我特別優待,二十五法郎一百斤。」 皮羅托道:「二十五法郎一百斤,六千斤就是一千五!我每年說不定要十萬斤呢。」 她把鮮紅的胳膊伸進一隻袋裡,掏出一把大榛子來,說道:「你瞧,貨色多好!都是赤了腳采的,只只實心,我的好先生!什貨店裡的什景乾果要賣二十四銅子一斤,每四斤羼一斤多榛子。難道你要我虧本麼?你人倒不錯,但是要我為你賠本,我還沒喜歡你到這一步呢。你大批買,就算二十法郎一擔吧。反正我不能讓一個副區長空手回去,對新娘子們不吉利。你動手摸摸看,貨色多好,多重!一斤還秤不到五十個!只只飽滿,沒有蛀的!」 「好吧,二千法郎六千斤,①三個月期票,送到我神廟區工場裡,明兒清早就要。」 ①巴爾札克小說中的數字常有矛盾:二千法郎六千斤,比瑪杜太太開的價反而高出許多,顯然是錯了。 「怎麼,急得象新娘子一樣麼?行,區長先生,再見了,別生我的氣。」她跟著皮羅托到院子裡,又道:「你要是方便的話,最好給我四十天的票子;我價錢賣得太便宜了,不能再在貼現上頭吃虧。羊腿子的心腸才狠呢,他象蜘蛛吃蒼蠅一般咬著我們的心。」 「那麼給你五十天的票子吧。可是貨色要一擔一擔的過秤,免得弄進許多空心的。要不然,我不買。」 瑪杜太太道:「啊!老狐狸,倒是個內行,騙他不過的。准是倫巴第街上的那些混蛋教給他的!那些老虎都串通了來吃我們這般可憐的綿羊。」 她這綿羊可是身高五尺,腰圍三尺,好象一塊界石披了一件條紋的布袍,沒有束上腰帶。 花粉商沿著聖奧諾雷街走去,一路想著跟望加錫油火拼的事,出神了。他心裡盤算用什麼標簽,什麼樣的瓶子,還計劃瓶塞子上的零件,招貼的顏色。誰說生意經中沒有詩意呢?便是牛頓為他著名的二項式定理所花的心思,也不見得比皮羅托為他的科馬熱訥香精花得多。在他腦子裡,頭油忽然變做香精了;他不知道兩個名詞的區別,只是顛來倒去的亂用。各式各樣的計劃往他腦子裡擠:他把這種忙忙碌碌的空想當做是才能出眾的實際表現。聚精會神的轉著念頭,他直走過了布爾東奈街才想起他的叔岳,回過頭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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