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七十七


  年輕的富熱爾人應聲躍出隊伍,這支隊伍剛才和于洛一同返回,排列在比較遠的地方。

  「聽我說,年輕人,」老軍人輕聲對居丹說,「這女人他媽的把勒·加爾交給我們了,我也不清楚是為什麼。反正一樣,這不關我們的事。你帶十個人去埋伏好,守住那個死胡同,胡同盡頭就是姑娘那幢樓房。你要注意,別叫人看見你和你的士兵。」

  「是,指揮官,那地方我熟悉。」

  「那好,我的孩子,」于洛繼續說,「什麼時候該拼刺刀我派飛毛腿通知你。你親自上去抓侯爵,假如你能殺掉他,讓我免了開庭審判槍斃他的麻煩,那麼不出半個月你就可以當上中尉,否則我就不姓於洛。喏,小姐,這漢子很有膽識,」

  他指著居丹對年輕姑娘說,「由他守在您的樓前,只要那舊貴族從樓裡出來或者想進樓裡去,他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居丹帶著十二名士兵走了。

  「您知道您都幹了些什麼?」科朗坦低低地對德·韋納伊小姐說。

  她並不回答,只是以一種滿意的神情望著一部分士兵按照少尉的命令向林蔭大道開去,另一部分士兵遵從于洛的指令,在聖萊奧納爾教堂幽暗的牆下排開。

  「有幾棟房子和我的房子毗連,」她對指揮官說,「把這幾棟房子也包圍起來。咱們千萬不要因為稍有疏忽而後悔。」

  「她氣急了。」於洛想。

  「我料事如神吧?」科朗坦附上於洛的耳邊說,「我準備派到她家裡去的人,就是那個腳上沾了血的孩子;這樣……」

  他的話沒說完。德·韋納伊小姐突然拔腳就朝她的房子奔去,他緊隨在後面,嘴裡吹著口哨,好象碰到了什麼喜事。待他趕上她,她已經先到了房門口。科朗坦看見快腿酒鬼的兒子還在那裡。

  「小姐,」他對她說,「您把這孩子領進去,你甭想找到比他更天真也更認真的傳信人。——你一看見勒·加爾進來,不管人家對你說什麼,你都要馬上跑開,到哨卡來找我,我會給你一筆錢,讓你一輩子不愁吃。」

  科朗坦的這幾句話無妨說是輕輕吹進小孩子的耳朵裡去的,話一說完,他就覺得布列塔尼小鬼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手,隨後那小鬼便跟著德·韋納伊小姐進了屋。

  「現在,朋友們,絞盡腦汁想去吧!」待房門關上以後,科朗坦高聲說,「侯爵老弟,今宵紅羅帳裡鋪的便是你的裹屍布。」

  科朗坦想親自盯住這棟災難將臨的房子,便跑到林蔭大道上。他看見指揮官也在那裡,正在給部隊下命令。不一會兒,夜幕降臨。兩個鐘頭過去了,彼此呼應的各崗哨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說明侯爵已經穿過三道隱蔽而警惕的人牆。這三道人牆截斷了帕普戈塔樓三面的通道。科朗坦從林蔭大道往哨卡跑了七七四十九次,然而他的期待每次都落了空,他的小傳信人一直沒有露面。他沉浸在萬千思緒當中,在林蔭大道上緩緩地踱著方步,只覺得心中三種激情相撞擊,使他五內俱焚,這三種激情便是:愛情、貪欲、野心。市里所有的鐘同時敲響八點。月亮很遲才升起。霧和夜交織成可怕的黑暗,籠罩著這塊土地。由此君構思的戲就要在這裡收場了。警察當局的這位重要人物很善於克制自己的感情,他的雙臂沉重地叉在胸前,雙眼死死盯住塔樓的那扇窗口,它高高地懸著,好似一個發光的幽靈。每當他踱到面臨河谷那一側的懸崖邊上,他便機械地向霧中窺伺,市區和郊區一些宅子裡的燈火在霧裡映出零星的、慘淡的白光,在城防工事的上方和下方閃爍。萬籟俱寂,打破沉寂的只有南松河潺潺的流水,定時鳴響的淒厲的警鐘,哨兵沉重的腳步和每隔一小時哨卡換崗時槍支的聲音。眼前的一切,人和自然,都變得莊嚴靜穆。

  「天黑得好象在狼肚子裡。」這時分麵包賊說道。

  「只管走,」土行者回答,「象死狗一樣別說話。」

  「我連大氣都不敢出。」麵包賊分辯道。

  「剛才誰踢落一塊石頭,他要是想用他的心做我的刀鞘,那就再來一下。」土行者的聲音壓得極低,和南松河流水的嗚咽融合在一起。

  「是我踢的。」麵包賊說。

  「媽的,老錢袋,」小頭目說,「象蛇一樣把肚子貼緊地面,要不然,我們就要早早把骨頭扔在這裡了。」

  「哎,土行者!」麵包賊不知趣,繼續說。他靠雙臂的力量撐起上身,湊到夥伴身旁,附在他耳際輕聲說了幾句話,輕得連跟在後面的舒昂黨人都聽不見一個字。「哎,土行者,聽咱們大奶奶說,到上面又可以撈一把。咱倆二一添作五,怎麼樣?」

  「聽著,麵包賊!」土行者趴下不動了。

  全隊的舒昂黨都伏倒不動,這段山崖崎嶇難行,他們已經累得夠嗆。

  「我知道,」土行者繼續說,「你是那種貪心的好約翰,挨了打不在乎,不過萬一被逼急了眼,也能狠狠地去揍人。我們到這裡可不是來搶死人的皮鞋,我們來是要拼個魚死網破,誰手軟,誰倒黴。大奶奶派我們來,為的是救勒·加爾。他在那兒。抬起你的狗臉,那邊,瞧那個窗子,在塔樓的上面。」

  這時,時鐘敲響了午夜十二點。月亮升起了,照得霧氣好象白色的煙。麵包賊猛地攥住土行者的胳膊,悄悄地指給他看,只見上面離他們十尺的地方有幾把三角刺刀在閃閃發光。

  「藍軍先到了,」麵包賊說,「我們要吃大虧。」

  「別著急,」土行者答道,「假如我早上觀察得不錯,帕普戈塔底下,在碉堡和林蔭大道之間有一小塊地方,總是堆著肥料,人要掉到上面就象摔到床上一樣軟和。」

  「假如聖拉布勒願意把我們的血化成上等蘋果酒,」麵包賊說,「那明天早上富熱爾人就有喝不完的酒了。」

  土行者用碩大的巴掌堵住朋友的嘴。他輕聲下了一道命令,命令一行一行往後傳,直傳到最後一個舒昂黨。這些舒昂黨人攀附著葉岩上的歐石南,正懸在半空中。科朗坦的聽覺非常靈敏,舒昂黨人搬動小樹發出的簌簌聲,還有小石塊滾落崖底時細弱的聲響都很難逃過他的耳朵,他走到了教堂廣場的邊緣。土行者似乎具有在黑暗中觀物的本領,要不然就是他的五官經過不斷的鍛煉獲得了野人一樣的反應能力,總之他隱約地看見了科朗坦;或者大概有如一條訓練有素的狗,他嗅到了科朗坦。科朗坦徒然在寂靜中聆聽,徒然向著由葉岩形成的自然的高牆窺視,結果一無所獲。雖然在霧氣依稀的白光中他恍惚看見了幾個舒昂黨,可是他卻以為是幾塊岩石,這些人的身體與粗糙的自然物太接近了。舒昂黨人的部隊面臨的危險很快就過去了。科朗坦被林蔭大道另一端的聲音吸引過去,聲音聽得分明,就在護牆終止、岩石斜坡開始的地方。葉岩山崖的邊緣一條聯接王后階梯的小路正好通向這個結合部。科朗坦走到那裡,只見一張臉好象變魔術似地從下面探出來,他不知道這是鬼還是人,反正來者不善,於是伸手去抓,結果碰到一個女人滾圓、柔軟的身體。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