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舒昂黨人 | 上頁 下頁 |
七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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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丹已經累得精疲力盡,但他緊邁幾步走近那堆屍體,首先映入他眼睛的正是他叔叔的屍首。他剛剛看清楚那張青一塊腫一塊的紅面孔,那雙僵直的手臂,看見中彈的傷口,便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叫,然後高聲喊道:「指揮官,我們走吧。」 藍軍的分隊出發了。於洛伸出手臂扶著年輕的朋友。 「活見鬼,一切都會過去的。」老兵對居丹說。 「但是他死了,」居丹答道,「死了!我只有這一個親人。他喜歡罵人,可是他愛我。如果國王捲土重來,全國到處懸賞要我腦袋,老先生就會把我藏在他僧袍下。」 「他真有點傻!」國民自衛軍的戰士們說,他們留下來瓜分衣物。「這老先生可闊哩。不過,這一來,老先生還是沒有來得及立遺囑剝奪他的繼承權。」 衣物分畢,行動隊員們便追趕上去,遠遠地跟著藍軍的小分隊。 向晚時分,一股惶恐驚懼的氣氛潛入了快腿酒鬼的茅屋;這個家庭本來一直天真地、無憂無慮地度日。吃晚飯的時候,巴爾貝特和她的小兒子回到家,母親背著一捆沉重的荊豆,兒子背著一捆牛草。母子二人走進屋,滿屋子裡見不到快腿酒鬼的蹤影。這間破敗的房間從來不曾顯得這般大,這般空曠。冰冷的爐灶,黑洞洞的屋子,沉靜的空氣,一切都預示著某種災難即將降臨。天剛一黑,巴爾貝特就趕緊生著一爐旺火,點明兩支松脂燭。松脂燭就是用松脂製成的「蠟燭」,從布列塔尼地區內的盧瓦爾河兩岸直到盧瓦爾河上游都這麼叫,現在旺多姆農村昂布瓦斯以內的地方還在用這個稱呼。巴爾貝特做這些事時慢吞吞的,一個人心裡有事動作便是這般遲緩。再微弱的聲音她也聽在耳朵裡。可是她再三上了風聲的當,她興沖沖奔到門口,又垂頭喪氣地走回來。她把兩個瓶子擦乾淨,灌滿蘋果酒,然後拿來放在核桃木長桌上。她幾次三番抬眼望望正在照看烘蕎麥面餅的兒子,卻始終不同他講話。有一次,孩子的眼光落在他父親掛獵槍的兩根釘子上,巴爾貝特也朝這塊空蕩蕩的地方望去,不由地打了個寒噤。打破這寂靜的只有奶牛哞哞的叫聲和蘋果酒從桶口滲出來發出的有規則的嘀嗒聲。可憐的女人一邊歎氣,一邊向三個黑陶碗裡盛上一種用奶、切成小塊的蕎麥餅和煮熟的栗子做成的湯。 「他們在拉貝洛迪埃爾家的地裡打仗來著。」孩子說道。 「去看一看。」母親吩咐。 孩子跑到地裡。月光下他看見一堆屍體,他從裡面沒有發現自己的父親,便高高興興地吹著口哨往回走;他還揀到了幾枚一百個蘇①的硬幣。這幾枚硬幣被打了勝仗的士兵踩到泥裡,所以被丟棄了。他回到家,看見母親坐在火邊的一張矮凳上紡麻。他向母親搖搖頭,不過母親卻還是覺得凶多吉少。不一會兒,聖萊奧納爾教堂敲響了十點,孩子向奧萊的聖女喃喃地祈禱了一番,然後便睡下了。巴爾貝特徹夜未眠,天放亮時,她聽見遠處傳來釘了鐵掌的皮鞋發出的熟悉的聲音,歡喜得叫起來。緊接著快腿酒鬼便走進來,臉上顯得悶悶不樂。 ①一百個蘇合五法郎。 「聖拉布勒有靈,勒·加爾平安無事!我向聖拉布勒許下了一支蠟燭。別忘了,我們現在欠這位聖人三支蠟燭。」 快腿酒鬼抓起一瓶酒,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女人忙給他盛上湯,替他摘下獵槍。他在核桃木凳子上坐定,將手腳伸到火邊,說道:「藍軍和行動隊員怎麼會到這裡來呢?那時弗洛裡尼正打著哩。見鬼,勒·加爾在我們家,這會是誰走露了風聲呢?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他,他那位標緻的小妞兒和我們。」 女人變了顏色。 「那些行動隊哄了我,說他們是聖喬治的舒昂黨。」女人戰戰兢兢地說,「是我告訴他們勒·加爾在哪裡的。」 快腿酒鬼也變了顏色,他把手裡的碗放下,擱在桌邊。 「我叫咱們的小子去告訴你,」巴爾貝特十分驚慌,「可是他沒有碰到你。」 舒昂黨人跳起來,狠狠地揍了他女人一下,女人臉色慘白,象死人似地栽倒在床上。 「倒黴的女人,你可把我毀了。」他說。但是他即刻又害怕起來,把女人抱在懷裡。「巴爾貝特?」他叫道,「巴爾貝特?聖母啊!我的手太重了。」 女人睜開眼睛,對他說:「你看土行者會知道嗎?」 舒昂黨人回答:「勒·加爾已下令調查消息是怎麼走露的。」 「命令土行者?」 「麵包賊和土行者當時還在弗洛裡尼。」 巴爾貝特覺得胸口輕鬆了些。 「他們要動你一根毫毛,」她說,「我就要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唉!我不想吃了。」快腿酒鬼憂心忡忡地叫道。 女人將另外一瓶蘋果酒推到他面前,他竟然連看都沒看。兩粒豆大的淚珠順著女人的面頰滾下,沾濕了她憔悴的、滿是皺紋的臉。 「聽著,屋裡的,明天早上千萬要在聖絮爾皮斯山崖上放一堆柴,朝著聖萊奧納爾門,然後把柴點著。這是勒·加爾和聖喬治的老神甫約定的信號,神甫要來為他做彌撒。」 「這麼說他要進富熱爾?」 「嗯,去看他那位標緻的小妞兒。我今天得跑斷兩條腿,就是為這個。我看他是想娶她,把她帶走,因為他叫我租幾匹馬,帶到通往聖馬洛的大路邊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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