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莫黛斯特·米尼翁 | 上頁 下頁 |
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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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病成良醫,病人和疾病很知心,這一點連很認真的醫生也不是都做得到的。對,一個深深愛著女人、而女人藉口他面貌醜陋或駝背而瞧他不起的男人也是如此,他最後會變得對戀愛特別內行,簡直要超過專門勾引女人的淫棍,這種情形就跟病人終歸會恢復健康差不多。只有蠢事才不可救藥……我從六歲起(我今年二十五歲了)就沒爹沒媽。公共慈善事業是我的母親,檢查官是我的父親。」他見愛乃斯特作了一個手勢,又說道,「請您放心,我比我的處境更為快活……對,六年以前,我愛上了拉圖奈爾夫人的一個女僕,但是她傲慢的眼光使我明白了,我指望愛情是錯誤的。自那時以來,我便愛女人,研究女人!我從醜陋的女人開始,解決問題要從關鍵入手嘛!所以我把我的女主人當作我的第一個研究對象。 當然,她對我是個天使。我那樣做可能不對。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我讓她經過我的蒸餾器,最後我發現在她內心深處潛伏著一個想法:我並不象人們以為的那麼糟糕!雖然她非常虔誠,我如果利用這個想法,說不定也能將她引到深淵的邊緣上……當然就到那兒為止!」 「那麼您是不是也研究過莫黛斯特呢?」 「我想我已經對您說過,」駝背說道,「我的生命是屬她的,正如法蘭西屬國王一樣!現在您明白我為什麼要到巴黎去偵察了吧?除了我以外,沒有一個人知道在這個可愛的少女靈魂、內心、思想深處,都具有什麼品格:她崇高、自豪、忠誠,想不到的那麼高尚,她總是善意待人,從不厭倦,她有真正的宗教虔誠,快活的性情,受過良好的教育,思想細膩,和藹可親……!」 比查掏出手絹,揩去兩滴淚水,拉布裡耶爾久久地握住他的手。 「我將在她的光芒中生活!這光芒從她開始,到我結束,我們就是這樣通過光線與語言連結在一起,就跟大自然與上帝連結在一起差不多。再見,先生,我有生以來還從來沒這麼饒舌過。我看見您站在她的窗前,料想您愛她的方式是和我一樣的!」 比查不等可憐的情人回答,就離開了他。這場談話給愛乃斯特心頭貼上了不知名的止痛膏。他決定作比查的朋友,卻沒想到,文書饒舌的主要目的在於給自己在卡那利身邊安排個裡應外合的人。愛乃斯特是怎樣地思來想去,反復考慮要下定的決心和行動計劃,最後才迷迷糊糊睡去啊!……他的朋友卡那利倒睡得很香甜,那是勝利者的安眠,除了辦事公道的人以外,這就是最甜蜜的覺了! 吃午飯時,兩位朋友商量好,第二天一起到木屋別墅去度過晚上,而且體會體會外省玩惠斯特牌的甜美滋味。為了打發白天的時光,他們兩人都各自懷著不同的目的,吩咐套馬,到這個對他們來說和中國一般陌生的國度去遊逛一番。法國人在法國,他們最陌生的事物,便是法蘭西。 考慮到自己處於遭人白眼的不幸情人的地位,審核官對自己應怎樣做人進行了思考。這次思考的情形,與他和莫黛斯特開始通信時,莫黛斯特提出那個問題以後他進行思考的情形差不多。 人說不幸能使人品德更加高尚,恐怕只是對品德高尚者而言。這一類的良心大掃除,只有天性純潔的人才會進行。拉布裡耶爾心中默默許下諾言,要以斯巴達的方式吞下自己的痛苦,保持自己的高尚,決不讓自己幹出任何卑鄙的事情。卡那利,巨額的嫁奩引誘著他,內心則發誓要不顧一切將莫黛斯特征服。自私自利和正直誠實,正是形容這兩個人性格的詞匯。由於效果相當奇特的道德規律,竟然出現這樣的事:這兩種品格要使用與他們的本性完全相反的手段。自私的人要假裝忘我、克己、犧牲,樂於助人的人則要到傲慢的阿凡丁山①上去藏身。這種現象在政界也同樣可以觀察得到。在政界,人們經常表現得與自己的品格完全相反,常常搞得公眾再也弄不清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①阿凡丁山是羅馬的七座小山之一。據說古時曾將戰敗的拉丁人驅至這裡。五世紀時,羅馬平民起來反對貴族,失敗後,其中一部分人也撤至這裡。於是產生了「撤退到阿凡丁山」的成語。 晚飯以後,兩位朋友從熱耳曼那裡獲悉,國王馬廄總管已經到達,今天晚上已經由拉圖奈爾先生介紹到木屋別墅。第一次,德·埃魯維爾小姐想出一個辦法傷害這位可敬的人:她不直接派她的侄子到公證人家去,而是派一個跟班去請他到她的住處來。如果她直接派自己的侄子前往公證人家,公證人肯定會在有生之年念念不忘國王馬廄總管的登門造訪。因此,當德·埃魯維爾小姐提議用馬車送他到安古維爾去的時候,矮小的公證人便向大人強調指出,他應該帶上拉圖奈爾夫人一起去。公爵看看公證人那裝得一本正經的臉色,猜測到有什麼過錯需要彌補,便慷慨大度地對他說道: 「如果您允許我去接德·拉圖奈爾夫人,我會感到十分榮幸」 那位專橫的德·埃魯維爾小姐驚異得情不自禁渾身一顫。公爵不予理會,還是和矮小的公證人走了出去。公證人老婆看見一輛華麗的四輪馬車停在她家門口,穿著王室號衣的下人去放下踏板,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待她得知國王馬廄總管是來接她的,簡直就不知上哪兒去拿手套、陽傘,不知道該擺出怎樣可笑和神氣十足的派頭了。她一坐上馬車,一面向矮小的公爵滔滔不絕地說著客套話,一面做出一個好心腸的動作: 「咦,比查呢?」 「帶上比查吧!」公爵微笑著說道。 華麗的馬車將碼頭上的人一群一群地招引過來。他們看到三個矮小的男人和這個高大而乾癟的女人坐在一起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把這三個小人兒一個接一個焊到一塊,大概能拼成一個公的,好對付這個大長杆子!」一個波爾多水手說道。 「夫人,您還有什麼東西要帶嗎?」僕人等待發車的命令時,公爵開玩笑地問道。 「沒有了,大人。」公證人老婆滿面緋紅答道,她望著丈夫,那神情似乎是對他說:「我幹了什麼事這麼糟糕呀?」 「大人把我當成個東西,這是給我好大的面子,」比查說,「象我這樣一個窮文書,無非是個『東西』而已!」 雖然這話是笑著說的,公爵還是紅了臉,一聲沒吭。大人物跟下人開玩笑總是不應該的。開玩笑是一種遊戲,遊戲就假設各方是平等的。遊戲一結束,參加遊戲者就有權表現出互不相識的樣子,正是為了防止這種短暫平等的弊病。 國王馬廄總管來訪的公開理由,是來辦理一件大事:在兩條河入海的河口之間,大海留下一大片空地。這片土地的所有權,剛剛由行政法院判給了德·埃魯維爾家族,現在是如何開發利用這片土地的問題。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兩頭修上防波堤,排幹長一公里、寬三百到四百阿爾邦①的泥沙,挖上溝渠,修上道路。待德·埃魯維爾公爵解釋完這塊土地的情形以後,夏爾·米尼翁指出,一定要等待大自然以其天然的產物將這片還活動的土地固定住。 ①阿爾邦,加拿大長度單位,合191.8英尺;在法國常用來作為面積單位,一阿爾邦等於42.21公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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