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朗熱公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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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懺悔師。」 「他知道我愛你麼?」 「德·蒙特裡沃先生,我想,你總不至於要窺視我的懺悔秘密吧?」 「這麼說,我們的每一爭執和我對你的愛情,這個人都知道了……」 「他不是一個人,先生!請你說,這是天主!」 「天主!天主!我在你心裡應該是獨一無二的。看在他的分上和我的分上,請你讓天主在他應該呆的地方老老實實呆著吧!夫人,要麼你不再去懺悔,要麼……」 「要麼怎麼樣?」她微微一笑,說道。 「要麼我再也不到這裡來了。」 「請吧,阿爾芒!再見,永別了!」 她站起身來,朝小客廳走去,看都不看蒙特裡沃一眼。蒙特裡沃手扶一把椅子,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裡。站了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靈有一種無法解釋的本領,能夠使空間距離擴大或者縮小。他打開小客廳的門,裡面一團漆黑。一個微弱的聲音大聲地、嚴厲地說道:「我沒有拉鈴。為什麼沒有吩咐就進來?蘇澤特,不要管我!」 「你還在難過?」蒙特裡沃失聲叫道。 「起來,先生,」她接口說道,一面拉鈴。「請您出去,至少出去一會。」 「公爵夫人要點燈,」隨身男僕進來,蒙特裡沃對他說道。 男僕點燃了蠟燭。待客廳裡只剩下一對情人時,德·朗熱夫人臥在長沙發上,一言不發,一動不動,仿佛蒙特裡沃不在一般。 「親愛的,」他說道,語氣中飽含痛苦憂傷和高尚善良,「我錯了。我當然不願意你沒有宗教信仰……」 「您承認了信仰的必要性,」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口氣生硬地頂撞道,「天主會高興的。我以天主的名義向您表示感謝。」 這個女人善於隨機應變,她可以與你路人一般,也可以變成你的親姐妹。她這麼不饒人,將軍極為沮喪。聽到這句話,他向門邊邁出絕望的一步,準備一言不發地將她永遠放棄。他很痛苦,公爵夫人卻暗暗得意。這種精神折磨引起的痛苦,比起從前的法律折磨來,顯然要殘酷得多。可是這位男子漢身不由己。各種危機時刻,女人似乎總是準備好了一定數量的話語在等著你。她尚未將話全部講完的時候,她會產生看到一件事物尚不完善時的那種感覺。德·朗熱夫人言猶未盡,繼續說道: 「將軍,我們信仰不同,我很難過。宗教可以使人長眠之後繼續相愛。一個女人如果不信仰宗教,那是很可怕的。我且不談基督徒的感情,你是不理解這個的。我只談談習俗的問題。一位宮廷女子,復活節期間,她可以接近聖餐台的時候,你想禁止她去麼?該為自己的黨派做些什麼,自己心中應該有數。自由党雖則有意扼殺宗教感情,但是他們辦不到。宗教永遠是政治的必需品。不斷思考的民眾,你難道能擔負起統治他們的重任麼!連拿破崙也不敢,他對空想理論家還進行迫害呢!為了防止民眾獨立思考,必須將某些情感強加於他們。宗教既有這麼大的效力,我們就接受宗教吧!如果我們希望整個法蘭西都去望彌撒,難道我們不應該自己首先帶頭去麼?阿爾芒,你看,宗教是保守黨原則的紐帶,能讓富人安安穩穩地生活。宗教與財產所有權是緊密相連的。用道德觀念指引民眾,當然要比恐怖時期那樣用絞刑架好,絞刑架是你那可惡的革命為迫使人們屈服而發明的唯一辦法。教士和國王,這就是你,就是我,就是我鄰居的那位王妃,總而言之,這就是一切上流人利益的人格化。好啦,我的朋友,還是歸附你的黨派吧!如果你稍有雄心壯志的話,你可以成為這一派的蘇拉呢①!我嘛,我對政治一竅不通,我是用感情來思考這些問題。不過我倒也懂得一點,能夠揣度到,如果總是讓人對社會的基礎產生懷疑,這社會就會被推翻……」 「如果你那宮廷、政府這般考慮,那你們真是怪可憐的,」 蒙特裡沃說道,「夫人,王政復辟大概也象卡特琳娜·德·梅迪契一樣②,她認為德勒戰役已經戰敗時③,自言自語道:『那好,我們聽佈道去!』一八一五年就是你們的德勒戰役。你們的寶座也和那個時代一樣,你們在事實上贏得了它,而從法律上失去了它。政治上的新教在人們心中獲得了勝利。如果你們不想頒佈一個南特敕令的話④,或者你們頒佈了又撤消;如果有一天你們犯下了並被證實犯下了拋棄憲章的罪行⑤——其實憲章不過是保持革命利益的一個信物,革命狂飆就要再次卷起,一下子就要將你們擊毀。滾出法國的絕不是革命;革命與法蘭西的土地血肉相連。人可以被打死,而革命利益則不會……嘿!我的天哪!法蘭西,王位,法權,世界,關我什麼事啊?與我的幸福相比,這都是無稽之談。你統治也好,你被推翻也好,對我都無關緊要。我這是在什麼地方?」 ①蘇拉(約公元前138—前78),羅馬將軍和政治家。 ②卡特琳娜·德·梅迪契(1519—1589),法王享利二世的王后。 ③德勒,法國地名。一五六二年最後還是弗朗索瓦·德·吉斯統率的天主教軍贏得了德勒戰役的勝利。 ④南特敕令,一五九八年法國國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頒佈的宗教寬容法令。 ⑤指法國一八一四年的憲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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