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朗熱公爵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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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個人一生中,不曾至少發生過一次這樣的事:為尋找一件寶貴的物品,將自己的住所、書報、房間搞個天翻地覆,抓耳撓腮在記憶中搜尋;花上一、兩天工夫覓而不得;希望能偶然碰上,後來又不抱什麼希望;這本是微不足道的物品,但是因為它幾乎能喚起激情,於是成為至關重要之物。為這件東西,心裡氣惱萬分。待終於找到之時,那種不可言喻的興奮,有誰沒有體驗過呢?那好,請你將這種氣惱擴展到五年的時光,請你將一位女子,一位心上人,一個心肝寶貝,置於這微不足道的物件的地位上,請你將激情移植到情感的最高領域之中;然後請你設想這是一位感情熱烈的男子,有膽有識,雄獅般的面貌,屬那種長著一頭濃密的長髮,任何人一打量他,都不能不懷著幾分敬畏的人!演奏摩西的祈禱過程中,當他往日如醉如癡地傾聽過的情歌前奏,在金碧輝煌的教堂屋頂下,在這海濱小城教堂的大殿中迴響的時候,為什麼將軍猛然離去,現在,也許你們能夠理解了吧! 他沿著來時通向教堂的高低不平的街道走下去,直到管風琴莊嚴的音響再也傳不進他的耳膜時,才停下腳步。除了憶起自己的愛情,他的心無法想到別的。愛情如火山爆發一般燃燒著他的心。直到望彌撒的西班牙人如潮水一般湧下來的時候,這位法國將軍才意識到祈禱的演奏已經結束。他感到自己的行為或態度可能顯得荒唐可笑,於是便走回去,仍在行列之首就位。他對市長和城防司令官說,他剛才突然感到不適,不得不出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後來,為了能夠繼續留在島上,他忽然想到要充分利用這本來無意道出的託辭。 他假說自己病情加重,拒絕出席海島當局為法國軍官舉行的宴會。他稱病臥床,叫人給總參謀長寫信,告訴他自己突然病倒,只好將部隊指揮權交給一位上校。這一花招雖然庸俗不堪,卻也十分自然。這就使他在實現自己計劃的必要時間內,得到了完全的解脫。他以天主教徒和君主主義者的身分,仔細打聽了作日課的時間,擺出對宗教之禮極為重視的姿態。這種虔誠的表示,在西班牙,大概不會使任何人感到驚異。 就在第二天,他的士兵開拔時,將軍來到修道院作晚禱。 他發現教堂空空蕩蕩。當地居民雖很虔誠,卻都到港口觀看法國部隊登船去了。這位法國人對自己獨自一人置身於教堂之中感到十分高興,故意讓馬刺發出聲響在教堂拱頂下回蕩。他來回踱著,發出聲響,咳嗽,高聲自言自語,為的是告訴修女尤其是那位演奏管風琴的人:法國人雖然開拔了,卻還留下了一個。這不同尋常的通知,是否被聽到、被理解了呢?……將軍相信確實如此。晚禱唱聖母讚歌時,管風琴似乎通過空氣的振顫對他作出了答覆。那位修女的靈魂乘著音符的翅膀向他飛來,在樂聲行進中激動不已。音樂迸發出其全部強大的力量,使教堂都溫暖了起來。這羅馬基督教崇高宗教儀式奉獻出的歡樂之歌,本來是用以表達在永生天主的輝煌光焰面前心靈的激動之情的,現在卻成了表達心意的手段。無法持久卻仍在持續著的愛情,越過宗教的墳墓又來擾亂她的平靜。在愛情的輝煌光焰面前,這顆心感到幸福,又為這幸福而驚懼不安。女子們將自己掩埋在宗教墳墓之中,以便成為基督的配偶而得到重生。 人類的天才所創造的各種樂器之中,毫無疑問,管風琴是最偉大、最大膽、最精彩的樂器。它本身就是整整一個樂隊,一隻靈巧的手可以要它演奏一切,表達一切。在某種程度上,它難道不是一個基座麼?心靈棲於這個基座上,從這裡飛向太空。翱翔時,它試圖勾畫出千百幅圖畫,描繪出人生,踏遍將天與地分離開來的無限。一個詩人,他越是傾聽管風琴宏偉的和諧音樂,越能想像得到,在雙膝跪地的人與祭壇上令人炫目的光線遮掩起來的天主之間,惟獨這人間大合唱的百種聲音才能填補這空間的距離。這百種聲音有萬能的調式,表達各種感傷,點染著深沉靜默的心醉神迷的色彩,激越迸發的悔恨情緒,以及各種信仰的千變萬化。它是唯一有力的媒介,只有它才能夠將人們的祈禱傳達到天國。是的,在這長長的拱頂下,聖事天才創作出來的美妙旋律顯得格外莊嚴偉大,裝點了自身,也強化了自身。這裡,光線昏暗,闃寂無人,歌聲與管風琴雷鳴般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為天主織成了一縷輕紗,透過它,天主的象徵閃閃發光,光芒四射。 這一切神聖的珍寶,仿佛一束香,在嫉妒和復仇的天主永恆的寶座前,被拋上愛神單薄的祭壇。這種偉大而嚴肅的特性,與晚禱聖母讚歌的莊嚴結成和諧的一體。實際上,這位修女的快樂並不具有這種性質。她對讚歌進行了豐富而美妙的發揮,使讚歌的不同行進速度表現出人類的歡樂。其旋律具有女歌唱家竭力表現愛情時那種華彩經過句的光華,其歌聲歡欣跳躍,有如一隻小鳥棲在它的伴侶身邊。此後,有一陣,她跳躍著奔向往昔,先是在回憶中歡笑嬉戲,後來又痛哭流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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