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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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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望的迸發,嚇壞了畫家和吉訥弗拉,她十分理解這個年輕人。這意大利女子欣賞著這美麗的頭顱和這動聽的聲音,這聲音只是由於語調的激烈才變得不那麼柔和。然後,她像是要給這不幸的人所有的傷口都敷上藥膏,便說: 「先生,要是您苦於無錢,請讓我把自己的私蓄給您。我的父親有錢,我是獨生女,他愛我,我拿得穩他不會責備我的。您不要推讓了:我們家的財產都得自皇帝,沒有一個生丁不是他慷慨贈與的結果。贊助他的一個忠誠的士兵,難道不就是感恩的表示嗎?請您就象我給您這筆款子一樣,落落大方地接受下來吧。」她又用不屑的語氣補充說:「這只不過是一點兒錢罷了。至於朋友,您現在就可以找到!」說到這兒,她傲然抬起頭,眼裡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輝。她接著說:「明天在十二支槍面前倒下去的那顆頭顱卻救了您的頭。等這場風暴過去,如果他們還沒忘記您,您可以到國外去找工作,如果忘記了,您就可以在法國軍隊裡找事做。」 一個女子給人以安慰時,裡面總有細到之處,帶著某種母性的東西,既富有遠見,又十分周密。平和而又充滿希望的話語,再加上優雅的手勢和發自內心的聲音具有的說服力,尤其是女恩人又這樣漂亮,一個年輕人是很難抗拒的。軍官全身的感官都在汲取愛情。他蒼白的雙頰泛起微微的紅暈,也稍稍沖淡了那使得雙眼暗淡無光的憂鬱,他用異樣的聲調說: 「您真是個善良的天使!」接著又喊道:「可是拉貝杜瓦耶呢,拉貝杜瓦耶!」 聽見這一聲叫喊,三人默默相視,心領神會。他們已不是二十分鐘的萍水之情,而是二十載的至交了。 「親愛的,」賽爾萬說,「您能搭救他嗎?」 「我可以替他報仇。」 吉訥弗拉不寒而慄:這陌生男子雖然很英俊,但剛看到他時,少女一點兒也沒動心;困苦本沒有什麼醜惡,大凡女人心裡總是憐貧恤苦的,在吉訥弗拉身上,憐憫之心抑制了其他的感情;但是,當聽到一聲復仇的呼喊,在這個流亡者身上遇到一顆意大利的心靈、對拿破崙的忠誠,以及科西嘉式的豪爽時,對她來說,感受就太強烈了;她懷著敬重之情注視著軍官,心中激動異常。生平第一次,一個男子使她領略到如此熾烈的感情。同一切女人一樣,她樂於讓這個陌生男子的心靈,和他美得出眾的容貌以及勻稱的身材完全和諧一致;作為藝術家,她很欣賞他的體態。事出偶然,她從好奇被引向憐憫,從憐憫又引出強烈的興趣,從這種興趣再達到如此深切的感受,以致她覺得再待下去就有危險了。 「明天見。」她說,一面對軍官莞爾一笑,算是安慰。 這微笑有如晨曦一樣映照在吉訥弗拉的臉上,年輕人見了,一時間忘了一切。 「明天,」他憂鬱地回答,「明天,拉貝杜瓦耶……」 吉訥弗拉又轉過身來,一隻手指放在嘴唇上,瞧著他,似乎在對他說: 「不要激動,要謹慎小心。」 年輕人於是叫道: 「ODio!chenonvorreiviveredopoaverlavedu-ta!」①他說這句話的特殊音調使吉訥弗拉心旌搖搖。 ①意大利文:噢,上帝!見到了她,誰還不想活著呢! 「您是科西嘉人嗎?」她一面大聲問,一面回到他身旁,心房快樂得怦怦亂跳。 「我生在科西嘉,」他回答,「但我很小的時候就被帶到熱那亞;一到服役年齡,我就入伍了。」 陌生男子的俊美,他對皇帝的熱忱,他的受傷,他的不幸,甚至他的危險賦予他的異乎尋常的魅力,這一切都在吉訥弗拉的眼前消失了,或者毋寧說,這一切都消融在一種單一的、新鮮的、美滋滋的感情裡。這個流亡者是科西嘉人,他會講可愛的科西嘉方言!半晌,少女動也不動,仿佛被一種有魔力的感觸吸住了;她眼前有一幅活生生的圖畫,畫上集中了人類的一切情感和偶然造成的鮮明色彩:賽爾萬讓軍官坐在沙發上,先解開吊著他手臂的繃帶,然後專心致志地撕開包紮用品,準備包紮傷口。吉訥弗拉看到馬刀砍在年輕人前臂上的又長又寬的傷口,不禁戰慄著,同情地喊出聲來。陌生男子朝她抬起了頭,露出微笑。賽爾萬全神貫注地揭下紗布,撫摸著受傷的嫩肉,專注之中包含著某種激動人心的東西;那傷員的臉雖然蒼白和呈現病態,但一看見少女,表達出的歡愉卻多於痛苦。凡是藝術家,都會不由自主地欣賞這種感情的一正一反,欣賞白色的紗布,赤裸的臂膀同軍官制服紅藍兩色形成的對比。其時,畫室籠罩著柔和的幽暗;薄暮的餘暉照亮了流亡者的坐處,他高貴、蒼白的面孔,他烏黑的頭髮,他的衣服,全都沐浴在光輝裡。這樣簡單的效果,迷信的意大利女子卻看作是個好兆頭。陌生男子就象來自天堂的使者,讓她聽到了家鄉的語言,使她沉浸在回憶童年的愉悅中。與此同時,她心裡生出一種感情,象無邪的童年時代一樣新鮮,一樣純潔。一時間她陷於沉思之中,墮入無限的聯想裡;接著,她覺得洩露了心事,臉羞得通紅,同流亡者飛快地交換了一個柔和的眼色就溜走了,但他的形象卻總留在她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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