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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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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要說雅克·柯蘭能發揮什麼智慧,這裡有必要指出殺人犯、盜賊、所有在苦役監獄中居住的人並不是如人們想像的那麼可怕。除了罕見的特殊情況外,這些人都很膽小,這可能是由於他們的心頭始終積壓著恐懼。他們的能力不斷使用在盜竊上,幹一次就要動用全部的生命力量,要求腦子機靈,身體靈巧。高度的緊張耗盡了精神,所以,除了這種強制執行自己意志的時刻外,其他時間他們就變得很愚蠢。這與一位女歌唱家或舞蹈演員,跳完一場吃力的舞蹈或唱完現代作曲家折磨觀眾的一曲精彩的二重唱之後,便筋疲力盡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原因一樣。於壞事的人確實是那樣缺乏理智,或是那樣被恐懼所壓抑,以致完全成了小孩一樣。他們非常輕信別人,最簡單的圈套就能使他們上當。一件勾當得手後,他們疲憊不堪,又立刻進行必然的大肆揮霍喝得爛碎如泥,瘋狂地投入女人懷抱,耗盡全身精力,重新得到平靜,從理智的遺忘中尋求對自己罪行的遺忘。他們就在這種境況中任憑警察擺佈。一旦被捕,他們仿佛成了盲人,暈頭轉向,抱著各種希望,對什麼都會相信,沒有什麼荒誕不經的事他們不會接受。只要舉一個例子就可說明關在獄中的罪犯愚蠢到什麼程度:比比一呂班最近說服一名十九歲的殺人犯,叫他相信人們從來不處決未成年罪犯,於是使他招了供。當人們駁回這個青年的上訴,把他轉移到附屬監獄進行審判時,這個兇狠的警察前來看他。 「你肯定自己還不到二十歲嗎?……」警察問他。 「對,我才十九歲半。」殺人犯平靜地說。 「那好!」比比一呂班口答,「你可以放心,你永遠到不了二十歲……」 「為什麼?……」 「嘿!三天以後就把你『割』了。」保安頭子回答。 這個殺人犯一直相信,甚至對他審判後還相信不會處死未成年犯。他聽到這話後,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在那裡了。 這些人出於滅口的必要才下毒手,他們殺人只是為了消滅證據(這是主張取消死刑的人提出的一種理由)。這些人極其機敏靈巧,手、眼動作迅速,感官靈敏,就像野人一樣。他們只有在自己經營的舞臺上才成為幹壞事的英雄。犯下罪行後,他們開始局促不安。他們必須藏匿贓物,還受到貧窮的逼迫,這就使他們變得遲鈍。他們像女人作了一次分娩,身體也搞得很虛弱。策劃行動的時候,他們堅強有力,令人生畏;得手以後,便像孩子一樣了。總之,他們具有野獸的天性,當它們吃飽時,很容易將它們打死。在監獄裡,他們進行隱瞞,不吐露真情,從這方面說,這些怪人仍然是人。只有通過長期關押,對他們折磨,使他們上當後,才能在最後時刻使他們屈從。 這樣,人們就能理解,那三個苦役犯為什麼沒有葬送他們的頭目,反而願意為他效勞的原因了。他們懷疑是他偷了那七十五萬法郎,看他進了附屬監獄還那樣鎮定自若,相信他有能力保護他們,同時對他十分欽佩。 戈爾先生離開假西班牙人後,經過會客室回到書記室,去找比比一呂班。雅克·柯蘭從牢房下樓後,這二十分鐘時間裡,比比一呂班一直躲在朝放風院子的一扇窗子後邊,從窺視孔裡觀察著一切。 「他們沒有一個人把他認出來,」戈爾先生說,「拿波裡塔監視著他們所有的人,什麼都沒有聽見。可憐的教士昨夜極度悲傷,沒有說出任何話能叫人相信他的教袍下隱藏著雅克·柯蘭。」 「這證明他對監獄非常熟悉。」保安警察頭子回答。 拿波裡塔是比比一呂班的秘書,附屬監獄裡的所有犯人到這時候為止都不認識他。他在那裡扮演被控偽造文書的富家子弟的角色。 「最後,他要求聽那個死刑犯仟悔!」監獄長接著說。 「這倒是我們的最後一招!我都沒有想到。」比比一呂班高聲說,「這個科西嘉人泰奧多爾·卡爾維是雅克·柯蘭的獄友,聽別人說,雅克·柯蘭在『草地』給他做了很漂亮的布團子……」 苦役犯自己製作一種布團於,襯在鐵鍊環和自己皮肉之間,以減輕「防護套」對他們腳腕和踝部的重壓。這種布團子用廢麻和舊布做成,苦役犯把它叫作「巴拉塔斯」﹡。 ﹡這個詞源于普羅旺斯語,意為「舊布」。 「誰在看守這個死刑犯?」比比一呂班問戈爾先生。 「是『鋼模心』。」 「好。我要換上憲兵的制服,到那裡去。我會聽到他們所說的話,一切包在我身上了。」 「如果這個人是雅克,柯蘭,你不怕他認出你,把你掐死嗎?」附屬監獄的監獄長問比比-呂班。 「我扮成憲兵,隨身帶著刀。」這個頭目回答,「再說,他如果是雅克·柯蘭,就絕不會做任何事情叫人給他判死罪。如果他是教士,我也是安全的。」 「要抓緊時間,」戈爾先生說,「現在八點半,索特魯神甫剛剛宣讀了上訴駁回書,桑松先生在大廳等候檢察院的命令。」 「對,就是今天,『寡婦的輕騎兵』(斷頭臺的另一個名字,多麼可怕的名字!)已經訂好了。」比比一呂班回答,「不過我知道總檢察長還在猶豫。這個小夥子一直說自己沒有罪,依我看,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來對他定罪。」 「他是個真正的科西嘉人。」戈爾先生接著說,「他什麼也沒有說,全頂住了。」 附屬監獄的監獄長對保安警察頭子說的最後一句話包含著死刑犯的悲慘境遇。一個被法院從活人行列中除名的人就屬檢察院管轄了。檢察院不受任何人支配,不屬任何人,它只聽從自己的職業良心。監獄屬監察院,檢察院是監獄的絕對主子。詩歌已經佔據了這個最能激發想像力的社會題材:死囚!﹡詩歌能表現卓絕壯麗,散文沒有辦法,只能寫實。不過,現實也相當可怕,足以與抒情詩抗衡。沒有承認罪行或供出同謀的死回,他的生命將經受可怕的折磨。這裡說的並不是夾棍﹡壓碎犯人的雙腳,也不是往他們胃裡灌冷水,也不是用殘酷的刑具使他們四肢腫脹,而是一種隱隱約約可以說是抽象的折磨。檢察院扔下犯人不去理會他,讓他生活在寂靜和黑暗之中,身邊有一個夥伴(一頭綿羊),他還必須對這個人進行提防。 ﹡指雨果的《死囚末日》。 ﹡一種逼供刑具。 當代可愛的慈善家們以為自己已經預見到孤獨這個殘酷的刑罰,其實他們錯了。自從取消拷打後,檢察院自然很希望撫慰陪審團的已經十分脆弱的良心,它便想到一些可怕的辦法,司法部門便用孤獨這種辦法來對付後侮。孤獨,就是空虛。不論是精神還是肉體,其本性都是懼怕孤獨的。只有兩種人不怕孤獨:一種是天才,他用精神世界的產兒--自己的思想將它填滿;另一種是宗教崇拜者,他感到上天之光照亮了孤獨,上帝的氣息和聲音使孤獨有了活力。除了這兩種如此接近天堂的人以外,對其他人來說,孤獨與拷打的關係,就像精神與肉體的關係。孤獨與拷打的區別,在於孤獨導致精神疾病,而拷打導致外科疾病。時間的無限延續使痛苦成倍增加。軀體通過神經系統觸及無限,正如精神通過思想進入無限一樣。所以,在巴黎檢察院的歷史上,始終不招供的罪犯是屈指可數的。 這種陰暗的狀況,在某些情況下,例如在涉及一個朝代或國家的政治時,能造成重大後果。這一問題在《人間喜劇》中有它的位置。﹡但是在這裡,只要描述一下復辟時期巴黎檢察院關押死回的石牢,便足以使人看到一個死刑犯的最後日子是多麼可怕。 ﹡據說巴爾札克曾考慮以此為題材寫一部題為《弑君者》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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