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九三


  「你跟德·賽裡奇夫人一樣,不把法院當一回事兒!」卡繆索說,他怎麼也不能拿自己的職業開玩笑,「德·賽裡奇夫人奪走我的審訊記錄,扔進火裡燒了!」

  「這才是女中豪傑!太高明了!」卡繆索夫人高聲叫起來。

  「德·賽裡奇夫人對我說,這個年輕人曾經博得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和她本人的好感,與其讓他跟一名苦役犯坐到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她寧可把司法大廈炸毀!……」

  「嘿,卡繆索,」阿梅莉說,她忍不住因自己的優勢而徽微一笑,「你的前程妙不可言……」

  「啊!什麼,妙不可言?」

  「你盡了職責……」

  「可是,不幸的是,德·格朗維爾先生在馬拉凱河濱遇見我,儘管他提出了一些狡猾的意見……」

  「是今天早晨嗎?」

  「是今天早晨。」

  「幾點鐘?」

  「九點鐘。」

  「哦,卡繆索!」阿梅莉搓著雙手說,「我總是反復對你說,對一切都要留神……天哪,我這拉著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一車礫石!……可是,卡繆索,你的總檢察長在路上等著你,他肯定有話要囑咐你。」

  「是啊……」

  「而你卻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你老是那樣聾子似的,你一輩子就當這麼個沒有知覺的預審法官吧!現在呀,你集中精神聽我說,」她看到丈夫想要回答,便叫他閉上嘴,繼續說,「你認為這案子結束了嗎?」阿梅莉間。

  卡繆索望著妻子,顯出鄉下農民在江湖醫生面前的神態。

  「既然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賽裡奇伯爵夫人受到了牽連,你就應該把她們兩人都當作你的保護人。」阿梅莉接著說,「你看吧,德·埃斯帕爾夫人安排掌璽大臣接見你一次,接見時,你告訴他這案於的隱情,他將以此去逗樂國王,因為所有國王都喜歡瞭解內幕情景,喜歡知道公眾為之目瞪口呆的事件的真正緣由。到這時候,無論是總檢察長還是德·賽裡奇先生,都不用害怕了……」

  「你這樣的女人,真是無價之寶!」法官高聲說,重新鼓起了勇氣,「不管怎麼說,我挖出了雅克·柯蘭,我要送他去重罪法庭還帳,我要揭露他的罪行。這樣一場官司是預審法官仕途上的一次勝利……」

  「卡繆索,」阿梅莉接著說,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自殺弄得丈夫心力交瘁,現在看到他恢復過來,感到很高興,「庭長剛才說你把事情辦砸了,可是現在,你又走向另一極端……你還在歧途上徘徊,我的朋友!」

  預審法官站在那裡,愣愣地望著妻子。

  「國王和掌璽大臣聽到這樁官司內幕時,一定會很高興,而他們看到自由派律師通過他們的辯護將諸如賽裡奇、莫弗裡涅斯、格朗利厄家族中這些重要人物,以及所有直接或間接捲入這個案子的人,拖到公眾和重罪法庭面前時,會感到很惱火。」

  「他們都捲進去了!……我把他們都給抓住了!」卡繆索高聲說。

  法官站起來,在書房裡踱來踱去,就像斯加納雷爾尋求走出困境時在舞臺上踱來踱去一樣。

  「聽我說,阿梅莉!」他站到妻子面前接著說,「我又想起一個情況,看起來微不足道,但是鑒於我目前的處境,這件事至關重要。親愛的,你想像一下,這個雅克·柯蘭是個極其陰險狡詐、弄虛作假、詭計多端的傢伙……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哦!他……他是什麼人?……是監獄裡的克倫威爾!……我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惡棍,他差點兒把我給騙了!……刑事預審中,一點兒蛛絲螞跡能引出一大堆線索,你就沿著這些線索,在最神秘莫測的心靈和事實的迷宮中轉悠吧!雅克·柯蘭看見我翻撿從呂西安·德·魯邦普雷住處搜來的信件時,他的目光就往那上面溜,想看看那裡面有沒有別的信劄,然後他明顯地流露出一種滿意的心情。那種強盜估量財寶的眼光,那種犯人心裡想著『我有武器』的姿態,使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有你們女人,才能跟我們和犯人一樣,在一個相互交換的眼色中,演出一整場的戲,從中顯露出像保險鎖那樣複雜的騙人伎倆。你看,一秒鐘之內就會產生大量懷疑!這真是令人可怕,眨眼之間就能決定是死是活。『這傢伙手裡還有別的信件!』我當時這樣想。後來,我忙於案子裡的很多瑣事,把這件事給忽略了。我當時認為先要讓這幾個犯人對質,以後再澄清這一情況。可是,雅克 ·柯蘭按照這些歹徒的習慣做法,把這個漂亮小夥子手裡最能損人的信件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點,這個美男子的崇拜者又這麼多……」

  「你發抖了,卡繆索!你要當王國法院庭長了,比我料想的還要早!……」卡繆索夫人高聲說,臉上容光煥發,「嘿!你的行動一定要使所有的人滿意,因為案情已經變得這樣重要,別人很可能會把這案子從我們手裡搶走!……德·埃斯帕爾夫人跟他丈夫打的那場禁治產官司,人家不就從波皮諾手裡拿過案子交給你了嗎?」為了回答卡繆索做出的一個表示驚訝的動作,她這樣說,「總檢察長極其關心德·賽裡奇先生和夫人的名譽,難道他不會把案子提到王國法院,並指定一名忠於他的推事進行重新預審嗎?……」

  「啊,親愛的,你在哪裡學的刑法?」卡繆索高聲說,「你什麼都知道,你是我的導師……」

  「這個雅克·柯蘭會找到一個自由派律師的,因為,誰給雅克·柯蘭辯護,他就給誰錢!怎麼,你認為明天早上德·格朗維爾先生會叫這個律師的辯護嚇倒嗎?……這些貴婦人對她們的危險處境至少與你一樣瞭解,如果不比你更瞭解的話。她們會把這種危險告訴總檢察長。由於這個苦役犯與呂西安·德·魯邦普雷關係密切,呂西安又是德·格朗利厄小姐的未婚夫、艾絲苔的情人、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的舊情人和德·賽裡奇夫人的心上人,所以總檢察長已經看到這些家族都快被拖上被告席了。你應該施展策略,博得總檢察長的好感,德·賽裡奇先生、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以及夏特萊伯爵夫人的感激,通過對格朗利厄家的依靠來進一步獲得德·莫弗裡涅斯夫人的保護。要叫你的庭長對你大加讚揚。我來負責埃斯帕爾夫人,莫弗裡涅斯夫人和格朗利厄夫人這方面的工作。你呢,你明天早上應該會見總檢察長。德·格朗維爾先生是個不跟自己妻子一起生活的人。有十來年時光,一個名叫德·貝爾弗伊小姐的人做他的情婦,給他生了幾個非婚生子女,是不是?所以,這個司法官員並不是聖人,他是個與別的男人一樣的男人,可以引誘他。有些地方他能叫人抓住把柄。要發現他的嗜好,設法奉承他,徵求他的意見,讓他看到這個案子的危險性。總之,要儘量使你們一起牽連進去,這樣,你就能……」

  「不,我應該親吻你的腳印,」卡繆索打斷妻于的話說,一邊摟住她的腰肢,擁在自己懷中。「阿梅莉,你救了我!」。

  「從阿朗松到芒特,再從芒特到賽納省法院,是我一直指引著你。一阿梅莉回答,「好啦,你放心吧!……從現在起五年內,我希望人家會叫我庭長夫人。可是,我的貓咪,你一定要三思而後行,法官的職業與幹消防隊的不一樣,大火不會燒到你的文件上,你有足夠的時間考慮。所以,在你們的位置上,幹出蠢事是不能原諒的……」

  「假西班牙教士和雅克·柯蘭是同一個人,但我的地位強大有力,完全能對付他。」法官沉吟良久後說,「一旦這一身份得到證實,法院無論如何要審理此案,這將是既成事實,任何法官、審判官或推事都無法推翻。我要模仿那些把廢銅爛鐵拴在貓尾巴上的孩子,不管在什麼地方審理此案,雅克·柯蘭的鐵銬聲總會叮噹作響。」

  「太好了!」阿梅莉說。

  「到那時,總檢察長更希望與我而不是與其他人協調一致,只有我才能除去懸在聖日耳曼區心坎上的這柄達摩克利斯之劍!……可是,你知道,要獲得這樣卓絕的成果,該是多麼困難!……剛才,總檢察長和我在他的辦公室裡,我們商定把雅克·柯蘭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接受下來,承認他是托萊多教士會議事司擇,承認他是卡洛斯·埃雷拉。我們還商定接受他的外交特使身份,任憑西班牙大使館將他領回。我是按照這一計劃才寫了釋放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報告,並重新審訊我的犯人,把他們洗刷得清清白白。明天,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比昂雄先生,還有什麼別的人,該與這個所謂的托菜多王家教士會議事司鋒對質,他們不會認他是雅克·柯蘭。雅克·柯蘭是十年前在一座平民公寓裡當著他們的面被捕的。他們是在那裡與雅克·柯蘭結識的,他當時化名伏脫冷。」

  一陣沉默。卡繆索夫人在思考。

  「你能肯定這個犯人確是雅克·柯蘭嗎?」她問。

  「肯定!」法官回答,「總檢察長也能肯定。」

  「那好!你設法在司法大廈起哄,但不要讓人看出是你在插手,如果這個人還被關在單人牢房,你就立刻去見附屬監獄長,要使眾人在那裡認出這個苦役犯。在專制政體的國家,警察大臣假造反對君主的陰謀,再以挫敗陰謀榮立功勳,提高自己身價。你不必模仿孩子,可以模仿這些大臣。你使那三家陷入險境,然後再拯救他們,從中獲得榮譽。」

  「啊!真了不起!」卡繆索叫起來,「我簡直昏了頭,把這一情況都給忘了。將雅克·柯蘭安置到自費單間的命令是科卡爾送交附屬監獄長戈爾先生的。通過雅克·柯蘭的仇敵比比一呂班的安排,已將認識雅克·柯蘭的三名罪犯從拉福爾斯監獄移送到附屬監獄來了。如果明天上午他到放風院子去,料想會發生可怕的場面……」

  「那是為什麼呢?」

  「親愛的,雅克·柯蘭是苦役犯錢財的受託人,錢財數目很大。然而據說,他把這些錢都花了,用來維持已死的呂西安的花天酒地的生活。人家要來跟他算帳。比比-呂班告訴我,這將是一場惡戰,看守非干預不可。這樣一來,秘密也就暴露了。這件事關係到雅克·柯蘭的性命。我明天一早去司法大廈,就能寫出證明他的身份的記錄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