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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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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稱是您的父親,」法官繼續說,「以此來說明他對您非同一般的疼愛,您不知道這一點嗎?」 「他?我的父親?……哦,先生!……他說過這樣的話?」 「他給您的錢是從什麼地方來的,您懷疑過嗎?因為,如果相信您手裡拿著的這封信,這個可憐的姑娘艾絲苔小姐後來與科拉莉小姐一樣,都給您幫了同樣的忙。但是,如同您剛才所說,您在數年內生活得很闊綽,一點兒沒有收受她的錢。」 「苦役犯從哪裡能搞到錢,」呂西安大聲說,「這一點,先生,我要請您來告訴我……雅克·柯蘭,是我的父親……哦!我可憐的母親……」 他的淚水像雨點般掉落下來。 「記錄員,請您將所謂卡洛斯·埃雷拉審訊記錄中他自稱是呂西安·德·魯邦普雷的父親那一部分念給犯人聽一下……」 詩人默默地聽人念這一記錄,那神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我完了!」他大叫一聲。 「只要重視聲譽和講真話,一定有出路的。」法官說。 「你們要把雅克·柯蘭送上重罪法庭嗎?」呂西安問。 「這是肯定的。」卡繆索回答。他想讓呂西安繼續講下去。「把您的想法都講出來吧!」 但是,儘管法官做了各種努力和告誡,呂西安不再回答問題。像所有被激情驅使的人一樣,他對這方面考慮已經為時過晚。這正是詩人與實踐者之間的區別。一個是完全專注於感情,然後用生動的形象使其再現,在此之後再進行判斷;另一個則同時進行感受和判斷。呂西安呆在那裡,萎靡不振,臉色蒼白,他看到自己已經跌入深淵之底。他上了這個表面仁慈的預審法官的當,是他將他推進這個深淵的。他剛剛出賣的不是他的恩人,而是他的同謀,而這個同謀則以雄獅般的勇敢和機智巧妙捍衛了他們的立場。雅克·柯蘭用他的大膽無畏精神拯救出的一切,卻被這個聰明人呂西安因不聰明和缺乏思考而葬送了。這個使他感到氣憤的可恥的謊言給一個更加無恥的事實充當了屏風。法官的精明使他不知所措,法官的冷酷而巧妙的手腕使他感到恐懼,法官利用暴露出的生活中的過失作耙子去搜索他的良心,對他進行迅猛襲擊,使他感到害怕。呂西安呆在那裡,活像屠宰場砧板上忘了宰殺的一頭牲畜。他走進這間辦公室時還是自由和無辜的,而轉瞬之間,由於自己的供認,便成了罪犯。最後,法官一本正經地爆發出一聲最刻薄的冷笑,平靜而冷淡地對呂西安說,他剛才透露的情況是一場誤會而造成的。卡繆索考慮的是雅克·柯蘭使用的父親身份,而呂西安則擔心,他與一個越獄的苦役犯結夥被公諸於世。他於是重犯了殺害伊比科斯的兇手那眾所周知的疏忽大意的錯誤。﹡ ﹡據希臘神話傳說,伊比科斯(公元前六世紀)被強盜殺害,臨死時請天上飛過的一群仙鶴為他報仇。殺害他的一名兇手有一次在露天劇場,正好仙鶴飛過,他疏忽大意說了一句話,從而暴露了自己。 羅瓦耶一科拉爾﹡的功績之一,是宣稱自然感情總會戰勝強加的感情,是強調了誓言的前因,並認為諸如保護法應該與取消法院宣誓效能的條款相聯繫。他向眾人,向法國法庭,公開宣揚這一理論。他勇敢地頌揚謀反者,指出聽憑友情支配,比按照這樣或那樣情況下從社會武庫中取出的強制性行為準則行事,更加合乎人情。總之,人性的權利有它的法則,這種法則從來沒有明文頒佈過,但卻比社會形成的法則更加有效,更為人熟知。呂西安吃了苦頭,因為他剛才沒有重視這一互相關照的法則,按照這一法則,他必須保持沉默,並讓雅克·柯蘭為自己辯護。他非但沒有這樣做,而且還加重了雅克 ·柯蘭的罪名!為了他的利益,這個人對他來說應該永遠是卡洛斯·埃雷拉。 ﹡羅瓦耶一科拉爾(一七六三—一八四五),法國政治家,哲學家。 卡繆索先生為自己的成功而興高采烈。他逮住了兩個有罪的人,他用司法之手打垮了一個時髦的寵兒,又找到了無法尋覓的雅克·柯蘭。他即將被宣佈為最精明能幹的預審法官。他讓犯人平靜一會兒,察究著他那懊喪的沉默。他看到他變形的臉上滲出了汗珠,那汗珠越來越多,越來越大,最後跟兩行淚水混在一起,淌落下來。 「為什麼要哭呢,德·魯邦普雷先生?我已經對您說了,您是艾絲苔小姐的繼承人。她沒有別的繼承人,既沒有旁系親屬,也沒有直系親屬。如果能將丟失的七十五萬法郎找回來,她的遺產差不多有八百萬。」 這是對罪犯的最後打擊。正如雅克·柯蘭在他的短信中說的,呂西安如果能克制十分鐘,他的一切願望都能實現了!他與雅克·柯蘭了結關係,分道揚鑣,他變成富翁,再與德·格朗利厄小姐結婚。沒有什麼能比這一幕更雄辯地證明,預審法官通過對犯人的隔離或分開使自己具有多麼巨大的威力,證明像亞細亞與雅克·柯蘭那樣溝通消息具有多麼重大的價值。 「啊,先生!」呂西安以自討苦吃者的辛酸和譏諷神情回答說,「在你們的行話裡,把這叫做『受訓』真是說得太貼切了!……昔日的肉體摧殘和今日的精神折磨,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不會猶豫:我寧願忍受昔日劊子手加給我的肉體痛苦。你還想把我怎麼樣?」他傲慢地問。 「先生,」法官說,他以高傲和嘲諷的姿態來反擊詩人的傲氣,「在這裡,只有我有權利提出問題。」 「我本來有權利不回答問題。」可憐的呂西安喃喃地說,他現在完全恢復了機智。 「記錄員,請把審訊記錄給犯人念一下……」 「我重新成了犯人!」呂西安心裡想。 辦事員念審訊記錄時,呂西安已下定決心要對卡繆索表示順從。科卡爾那低沉連續的聲音一經停頓,詩人像睡著的人突然驚醒時那樣震顫了一下。一個人在一種聲音中睡去,他的器官對這種聲音已經習慣,一旦出現寂靜,他反而驚醒了。 「您要在這份審訊記錄上簽字。」法官說。 「那麼您能釋放我嗎?」呂西安問,他這時顯出一副譏諷神態。 「還不行。」卡繆索回答,「明天,您跟雅克·柯蘭對質後,肯定能自由了。現在法院需要瞭解雅克·柯蘭一八二〇年越獄後犯下的那些罪行,還有您是不是同謀。不過,您不會單獨關押了。我給監獄長寫一張條子,要他將您安置在最好的自費單間牢房裡。」 「我能在那裡得到書寫用具嗎?……」 「可以為您提供您所需要的一切。我叫送您回去的執達吏轉達我的命令。」 呂西安在這份記錄上被動地簽了字,並按照科卡爾的指點,以受害人那種順從態度在附注處畫了押。有一個細節要比最精細的描繪更能說明他的內心狀態,那就是宣佈他將與雅克·柯蘭對質時,他臉上的汗珠幹了,無情的眼睛射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光芒。最後,轉瞬之間,他跟雅克·柯蘭曾經出現的情況一樣,仿佛變成了一尊雕像。 雅克·柯蘭十分正確地分析過呂西安的性格。那些與呂西安性格相似的人可以從極度的灰心喪氣變成幾乎是金屬般的強硬,這種急劇的轉變反映了最明顯的精神生活現象,是人的毅力支撐的結果。像一股泉水隱而複現一樣,人的意志又重新恢復了。這意志滲透到他的器官中去,它們將使他那已經變得麻木的肌體運轉起來。於是僵死的人變成了活人,這個人將充滿活力,投入到最艱巨的戰鬥中去。 呂西安將艾絲苔的信和她寄還的畫像貼到自己心口上,接著輕蔑地向卡繆索先生致意,便邁出堅定的步伐,在兩名警察押送下向過道走去。 「這是一個十足的惡棍!」法官對記錄員說。這是為了對詩人剛才向他表示的極度蔑視進行報復。「他以為供出同謀,自己就能得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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