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七一


  卡繆索先生是禦書房一位掌門官的女婿。他是眾所周知的人物,對他的姻親關係和地位就無需再作解釋了。此刻,他面對所接到的指令正茫然不知所措,與卡洛斯·埃雷拉的情形相差無幾。卡繆索過去是法院這一管轄區內一個法庭的庭長,由於受到著名的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的保護,他從那裡出來,應召到巴黎當法官。這是法官中最令人羡慕的位置之一。德·莫弗裡涅斯公爵是王太子侍從,又是王家衛隊一個騎兵團上校,備受國王思寵,公爵夫人也深受夫人的寵愛。在阿朗松一個銀行家控告年輕的德·埃斯格裡尼翁伯爵偽造文書那場官司中(見「外省生活場景」中的《古物陳列室》),卡繆索給公爵夫人幫了一個小小的,但對她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忙,他於是從一個外省的普通法官一躍而成為法院院長,又從法院院長擢為巴黎的預審法官。他在這個王國最重要的法庭任職十八個月以來,遵照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囑咐,對另一位同樣有權有勢的貴婦人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也十分順從。但是,他在這方面卻失敗了(見《禁治產》)。正如這一場景開始時說的那樣,德·埃斯帕爾夫人想叫法院對他丈夫宣告禁治產,呂西安為了對她進行報復,在檢察長和德·賽裡奇伯爵面前澄清了事實。這兩位強有力的人物與德·埃斯帕爾侯爵的朋友們聯合到了一起,於是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最後全虧自己丈夫寬宏大量才免受法庭制裁。前一天,德·埃斯帕爾侯爵夫人聽說呂西安被捕,就派她的小叔德·埃斯帕爾騎士去見卡繆索夫人。卡繆索夫人立即前來拜訪這位顯赫的侯爵夫人。回家以後,吃晚飯時,卡繆索夫人把丈夫拉到自己的臥室裡。

  ﹡指國王的兒媳貝裡公爵夫人。

  「如果你能把這個小花花公子呂西安·德·魯邦普雷打入重罪法庭,再將她判成死刑,」她湊近丈夫的耳朵說,「你就能當上王家法庭推事……"

  「怎麼回事?」

  「德·埃斯帕爾夫人希望看到這個可憐的年輕人人頭落地。聽著一個漂亮女人發洩心中的仇恨,我的背脊都直發涼。」

  「你不要參與法院的事。」卡繆索回答妻子說。

  「我?參與法院的事?」她接著說,「即使第三者聽見我們說話,也不會知道說的是什麼。侯爵夫人和我,我們都是在做樣子給人看,就像你現在對我一樣。你在那個案子中幫了她的忙,她想感謝我,對我說,雖然事情沒有成功,她還是很感激你。她跟我談起法院交給你的這項可怕任務,說『要把一個年輕人送上絞刑架,那真是可怕。可是,這個傢伙啊!嘿,這是伸張正義!……』等等。這麼英俊的一個小夥子,由他的姑子杜 ·夏特萊夫人帶到巴黎來,結果落得這麼個下場,她感到很可惜。『這都是那些壞女人,』她說,『什麼科拉莉呀,艾絲苔呀,引誘這些年輕人,使他們墮落到與她們一起分享肮髒利益的地步!』最後還就慈善呀,信仰呀,說了一大通漂亮話!杜·夏特萊夫人對她說過,呂西安差點兒要了自己妹妹和母親的命,他真是罪該萬死……侯爵夫人談到王家法庭現在有空缺位置,她還認識掌璽大臣。『夫人,你的丈夫有個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她最後這樣說。就是這樣。」

  「我們每天盡職,每天都在出人頭地。」卡繆索說。

  「你到處拿一副法官腔調,甚至在你老婆面前也這樣,這太過分了!」卡繆索夫人嚷起來,「嘿,我還以為你是個傻瓜,今天我算佩服你了……」

  法官的嘴唇上漆出一絲法官才有的微笑,正如舞女也有自己特有的微笑一樣。

  「夫人,我可以進來嗎?」貼身女僕問。

  「有什麼事找我?」女主人回答。

  「夫人,您不在家的時候,德·莫弗裡涅斯公爵夫人的女管家來了,以她女主人的名義請夫人立即放下一切事情,到卡迪尼昂公館去一趟。」

  「那就推遲開晚飯。」法官的妻子說。她想起送她回來的出租馬車的車夫還在等她付車錢呢。

  她重新戴上帽子,登上這輛出租馬車,二十分鐘後便到了卡迪尼昂公館。卡繆索夫人從幾道小門被引進到緊挨公爵夫人臥室的一個小客廳,一個人在那裡等了十分鐘,公爵夫人才露面。公爵夫人打扮得光彩照人,因為她應宮廷邀請,就要動身到聖克魯去。

  「我的小乖乖,這是咱倆之間說說,兩句話就夠了。」

  「是的,公爵夫人。」

  「呂西安·德·魯邦普雷被抓起來了,你丈夫預審這一案子。我保證這個可憐的孩子是無辜的,就讓他二十四小時內恢復自由吧。另外,有人明天想去監獄秘密探視呂西安,你丈夫如果願意,可以在場,只要不被人發覺就行……你知道,誰幫我的忙,我都會忠心地對待他。目西安即將處於關鍵時刻,國王深切希望法官們在關鍵時刻拿出勇氣來。我會使你丈夫晉升,會把他當作對國王忠心耿耿,哪怕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人來推薦。我們的卡繆索將先當推事,然後在任何地方當首席庭長……再見……人家在等我呢,你會原諒我的,對吧?這樣做,你們不僅會使總檢察長感謝你們,因為他對這個案子不好表態,而且你們也能救一個女人的命,她就是賽裡奇夫人,現在正奄奄一息呢。所以,你們是不愁沒有後臺的……好了,你看我多麼信任你,我不用再叮囑你了……你是知道怎麼做的!」

  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後就消失了。

  「我都沒有來得及跟她說,埃斯帕爾侯爵夫人希望看到呂西安上絞刑架呢!……」法官妻子回到出租馬車上這樣想。

  她回到家裡,心情惶惶不安。法官見了她,便問道:「阿梅莉。你怎麼啦?……」

  「我們夾在兩股火力中間了……」

  她在丈夫耳邊把會見公爵夫人的情形說了一遍,生怕貼身女僕會在門外偷聽。

  「這兩位夫人,哪一位權勢更大?」她最後說,「侯爵夫人在那件要求宣佈她丈夫禁治產處分的愚蠢案件中,差點兒把你給連累了,而公爵夫人照顧我們的一切。一個對我模棱兩可的許諾,而另一個則說你『先當推事,然後是首席庭長!……』老天不叫我給你出主意,我也永遠不再參與法院的事情了。可是,宮廷裡的人怎麼說,人家準備幹什麼,我還應該如實向你報告……」

  「阿梅莉,你知道今天上午警察局長給我送來了什麼?而且派誰送來的?是派王國警察總署一個最重要的人:保安科的比比-呂班,他對我說,這個案子關係到國家機密。吃飯吧,吃完後上多藝劇院……今天晚上我們在安靜的書房裡談談這些事,因為我需要你的智慧。法官的智慧也許不夠用……」

  在類似的情況下,十個法官有九個會否認妻子對丈夫有什麼作用。但是,如果說這是社會生活中一個極為特殊的例外,人們還是可以認為它雖然屬￿偶然,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法官與教士一樣,尤其是在法官精英雲集的巴黎,他們很少談論法院的案子,除非案子已審理完畢。法官的妻子不僅裝作從來都一無所知的樣子,而且個個都很有默契感,明白這樣的道理:如果她們知道某些秘密,而又讓別人察覺出來,那就會損害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遇到一些重要機遇,事關採取什麼措施能實現丈夫的晉升,很多妻子就會像阿梅莉那樣跟法官二起商議。這些例外情形由於總是不為人所知,就更不必加以肯定,它完全取決於夫妻之間兩種性格相爭以什麼方式告終,當然,卡繆索夫人是完全控制自己丈夫的。當一家人沉沉入睡後,法官和妻子坐到辦公桌跟前。法官已經把這一案子的各種文件整理好,放在了桌子上。

  「這是警察局長應我的請求派人送給我的記錄。」卡繆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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