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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現在五點鐘。我們九點鐘到那兒,他們肯定還沒有睡。」

  「哦,十點鐘也不會睡,他們每天晚上都有客人:神甫,馬隆先生,醫生。」

  「這些都是好人哪!」德爾維爾說。

  「哦!先生,都是些最優秀的人物,」店主老婆回答,「正直、廉潔……沒有野心。嘿!賽夏爾先生雖說生活富裕,他在造紙上的那件發明,如果不叫別人奪走,肯定讓庫安泰兄弟撈到了好處,聽人家說,他也許能得幾百萬呢……」

  「啊!對了,庫安泰兄弟!」科朗坦說。

  「閉上你的嘴!」店主人說,「賽夏爾先生是否能獲得造紙方面的專利權,跟這幾位先生有什麼關係?這些先生又不是販紙的商人……如果你們想在我『露天』這兒過夜,」店主朝著兩位客人說,「這是登記本,請你們登記一下。這兒有個警察班長,一天到晚無事可幹,就到我們這裡來找麻煩……」

  「見鬼!見鬼!我原以為賽夏爾夫婦很有錢呢!」科朗坦說。這時候,德爾維爾將自己的名字和塞納省初級法院訴訟代理人的身份一一填寫在登記本上。

  「有人說他們是百萬富翁,」店主回答,「但是,想要擋住人家的舌頭,就像想要擋住江河的流水。賽夏爾老爹去世時,留下二十萬法郎的財產,那是像人家說的那樣不動產,這對於一個工人出身的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嗯,他也許還有這個數目的積蓄……因為,他每年最終能從產業中得到一萬到一萬二千法郎的收益。有人說他很傻,十年裡都沒有把錢投放出去,這只是一種說法。有人懷疑他放高利貸。即使他這麼幹,也只是三十萬法郎,就這麼多。要說五十萬法郎吧,那離一百萬也還差得遠呢。如果我的財產有這麼一個零頭數,我就不在『露天』呆著了。」

  「怎麼,」科郎坦說,「大衛·賽夏爾先生和他的妻子還沒有二、三百萬的財產嗎?……」

  「嘿,人家說庫安泰兄弟有這個數,」店主老婆大聲說,「他們奪走了賽夏爾的發明,而賽夏爾從他們手裡拿到的還沒有兩萬法郎……這些老實人,他們哪能搞到成百萬呢?他們老爹活著的時候,生活很桔據。要是沒有他們的財產管理人科爾布,沒有跟丈夫一樣對他們忠心耿耿的科爾布夫人,他們日子都過不下去了。算上那個韋爾貝裡小莊園,他們一共有多少財產?……一千埃居的固定收入!……」

  科朗坦把德爾維爾拉到一邊,對他說:「In vino veritas真相就在酒館之中。在我看來,一家酒館便是一個地方的真正戶籍簿。一個小地方發生的一切事情,公證人沒有酒館老闆知道得清楚……您瞧。人家還以為我們認識庫安泰兄弟、科爾布等人呢。一個旅店老闆就是一切奇遇的活字典。他當了警察,而自己卻沒有意識到。政府應該最多只養二百名偵探,因為在法國這樣的國家裡,已經有一千萬誠實的探子。雖然已經聽說這個小城市裡有一百二十萬法郎被用於償付魯邦普雷的地產;我們也不必一定去相信這一說法……我們不會在這裡呆很久……」

  ﹡拉丁文:酒中出真相。

  「但願如此。」德爾維爾說。

  「為什麼呢?」科朗坦接著說,「我想出一個毫不做作的辦法,能從賽夏爾夫婦口中得到事實真相。我用一個小小的計策,讓您能聽到他們財產的明細帳目。我指望您能用訴訟代理人的權威來支持我的這一計策。--吃過晚飯,我們要上賽夏爾先生家去,」科朗坦對店主老婆說,「請您為我們準備好床鋪,我們要每人住一個房間。『露天』該有很大的地方。」

  「哦!先生,」女店主說,「這塊招牌你們算是找對了。」

  「嘿!這種文字遊戲各省都有,」科朗坦說,「你們不是獨一無二的。」

  「先生們可以用餐了。」店主說。

  「見鬼!呂西安這小夥子從哪兒搞來的錢?……那封匿名信也許實有其事?會不會是一個漂亮的妓女給他的錢?」德爾維爾坐到桌前準備吃飯時對科朗坦說。

  「啊,那是另一個調查題目了。」科朗坦說,「德·肖利厄公爵先生告訴我,呂西安·德·魯邦普雷與一個改宗的猶太女人同居,這個女人把自己說成荷蘭人,她的名字叫艾絲苔·馮·博格賽克。」

  「真是巧合!」訴訟代理人說,「我正在為一個名叫高布賽克的荷蘭人尋找女繼承人,這兩個姓氏一樣,就是輔音位置有點不同……」

  「那好,」科朗坦說,「我回巴黎後,向您提供這個家系的情況。」

  一小時以後,這兩個替格朗利厄家辦事的人出發到韋爾貝裡賽夏爾夫婦家去。呂西安幾天前來過韋爾貝裡,他將自己的命運與他妹夫的命運進行對比,心情極其激動。這是他從來沒有經受過的。幾天前使呂西安感到驚異的景象,這兩個巴黎人馬上也將見到。這裡處處是寧靜和富裕。在兩位外地人快要到達的時候,有個五人小團體正聚集在韋爾貝裡的客廳中:一位是馬爾薩克的本堂神甫,二十五歲的年輕教士,應賽夏爾夫人的請求,成了她的兒子小呂西安的家庭教師;一位是當地醫生,名叫馬隆先生;一位是鎮長;還有一位是年老退役的上校,他在馬路一邊韋爾貝裡對面一塊小小的土地上種植玫瑰。到了冬天,這些人每天晚上都來這裡,來取報紙或是送回已經讀過的報紙,再以一生了為籌碼玩上一盤對人毫無害處的波士頓牌戲。賽夏爾夫婦當年買下韋爾貝裡這幢用石灰石構築的房頂蓋著石板的漂亮房屋時,還附帶一個兩阿爾邦的小花園。隨著時光的推移,漂亮的賽夏爾夫人把自己的積蓄都用到這上面,將花園擴展到一條小河邊,犧牲了她所購進的葡萄地,把它改成了草地和花叢。如今,韋爾貝裡周圍是一個二十阿爾邦的小花園,四周圍了圍牆,成了這一帶最大的地產。已故老賽夏爾的房屋及附屬建築只用來經營他留下的二十多阿爾邦的葡萄地,另外還有五處田莊,每年約有六千法郎出產。河的彼岸有十阿爾邦草地,正好位於韋爾貝裡花園對面,賽夏爾夫人準備明年將它合併過來。

  ﹡當時訂報價格很貴,往往幾人合訂一份,輪流傳閱。
  ﹡阿爾邦:法國舊時土地面積單位,相當於二十至五十公畝。


  當地人已經把韋爾貝裡叫作城堡,把夏娃·賽夏爾稱作馬爾薩克夫人。呂西安也學著農民和葡萄農這樣叫,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離韋爾貝裡草地數箭之遙有一座磨坊,那裡風景如畫,據說賽夏爾夫人正與磨坊主庫爾圖瓦商談,她可能要買下這座磨坊。到那時,韋爾貝裡將成為本省第一流的地產。賽夏爾夫人心靈高尚,善惡分明,做過許多好事,受到人們的尊敬和愛戴。她容貌美麗,當時正像鮮花盛開的時期,她雖然已近二十六歲,由於享受寧靜和富足的鄉村生活,仍然保持著青春的豔麗。她一直愛自己的丈夫,把他當作謙遜、能幹,摒棄榮華富貴的人而予以尊敬。最後,為了描繪她的形象,大概只要再說一句話就行了:她生活中每次激情的產生,都是為了丈夫和孩子。這對夫妻為痛苦付出代價,人們可以猜想到,那就是呂西安的生活使他們感到深深的憂慮。夏娃·賽夏爾已經覺得呂西安生活中有些不可思議的情況。呂西安最近一次來訪時,妹妹問起他每一樁事,他都一下子予以打斷,並說什麼雄心勃勃的人一切都靠自己想辦法。這使她對呂西安更加擔心。六年中,呂西安見了他妹妹三次,給她寫信不超過六封。他第一次來韋爾貝裡是由於他母親去世,而最後一次來訪的目的,是要求他們幫忙編造這個對他的政治生涯十分必要的謊言。這件事引起賽夏爾先生和夫人,以及他們兄弟之間一場相當嚴重的爭執,它在這高尚的一家人心中布下了可怕的疑雲。

  房屋內外都經過裝修,並不豪華,但很舒適,向客廳迅速睃上一眼,就能作出這樣的判斷。這些人此刻正聚集在客廳裡。一塊漂亮的奧碧松地毯,鑲有綠色絲綢條飾的灰斜紋棉布牆帷,壁上刷著仿斯帕木紋圖案,整套的雕花桃花心本家具,帶綠花邊的灰色克什米爾短絨大衣呢家具套,冬季裡仍然盛開的盆花,這一切構成一個和諧的整體。綠色絲綢窗簾,壁爐上的裝飾,鏡子上的框架,都沒有外省那種趣味索然的俗氣。總之,每一個細微之處都高雅整潔。一位多情而聰明的女子能夠並應該引進的家庭詩意使這裡的一切令人賞心說目。

  ﹡斯帕:比利時地名。

  賽夏爾夫人還在為她的公公服喪。她坐在爐火旁做絨繡,幹粗活的女僕科爾布夫人當她的幫手,賽夏爾夫人把家裡所有瑣碎事務都托她管理。雙輪馬車從馬爾薩克頭幾家住宅前經過時,韋爾貝裡的常客中又增加了磨坊主庫爾圖瓦。庫爾圖瓦死了老婆,不打算再幹事,想賣掉自己的地產。夏娃夫人似乎對這份產業很有興趣。庫爾圖瓦知道其中是什麼緣故。

  「哦!這裡停了一輛雙輪輕便馬車!」庫爾圖爾聽到門外的馬車聲,說,「聽那車子的哐當聲,可以推想是本地的馬車……」

  「也許是波斯泰爾和他老婆來找我了。」醫生說。

  「不是,」庫爾圖瓦說,「馬車是從芒斯勒方向來的。」

  「夫銀(人),」科爾布說(他是一個又高又大的阿爾薩斯人),「來了一位巴黎的許(訴)訟代理銀(人),他要求與先生說話。」

  「訴訟代理人!……」賽夏爾叫起來,「聽見這個名字我就討厭。」

  「謝謝!」馬爾薩克鎮長說。這位鎮長名叫卡尚,在安古萊姆當過二十年訴訟代理人,過去曾經負責對賽夏爾提出起訴。

  「可憐的大衛改不了老脾氣,他說話總是不加考慮!」夏娃微笑著說。

  「一位巴黎的訴訟代理人,」庫爾圖瓦說,「這麼說,你們在巴黎也做買賣?」

  「沒有。」夏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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