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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克洛蒂爾德小姐……」

  「我想,公爵夫人不在家,克洛蒂爾德小姐是不會接待先生的……」

  「可是,裡面有客人。」呂西安感到震驚,反駁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僕人回答,儘量裝出一副既愚蠢又恭敬的姿態。

  對於把禮儀當作社會最了不起的法律的人來說,沒有比禮儀更可怕的東西了。呂西安馬上明白了這難以忍受的一幕對他意味著什麼。公爵和公爵夫人不願再接待他了。他頓時感到背脊發涼,骨髓在脊椎骨裡凍結了,額頭上滲出了幾滴冷汗。這一場面出現在他自己隨身僕人面前,那僕人握著車門把手,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把門關上。呂西安向他示意馬上就走。

  正上車時,他聽到有人下臺階的聲音。那個僕人過來接連喊道:「德·肖利厄公爵先生的下人!--德·格朗利厄子爵夫人的下人!」

  呂西安只對自己僕人說了一句話:「快上意大利劇院!……」

  儘管他動作十分敏捷,這位倒黴的花花公子仍然沒能躲過德·肖利厄公爵和他的兒子德·雷托雷公爵。他不得不向他們致意,而對方卻沒有跟他說一句話。宮廷中出了一件大禍,權傾朝野的寵臣突然垮臺,常常是在一間內閣門口由臉色陰沉的掌門官來宣佈的。

  「現在怎樣去向我的謀土報告這場災難呢?」呂西安在去意大利劇院的路上想,「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越猜越糊塗。

  以下就是剛才事情的經過:

  當天上午十一點,德·格朗利厄公爵走進全家進餐的小客廳,親了克洛蒂爾德一下,然後對她說:「孩子,在沒有新的囑咐前,你再也不要理會德·魯邦普雷先生了。」接著他拉住公爵夫人的手,把她帶到一個窗口,對她輕聲說了幾句話。這使可憐的克洛蒂爾德大為不悅。德·格朗利厄小姐一直觀察母親聽公爵講話後有什麼反應,她看到母親大驚失色。

  「冉,」公爵吩咐一個僕人說,「拿著,將這封短信送交德·肖利厄公爵先生,請他讓你帶回同意還是不同意的答覆。--我請他今天來和我們共進晚餐。」他又對妻子說了一句。

  午餐氣氛非常沉悶。公爵夫人顯得若有所思,公爵仿佛在生自己的氣。克洛蒂爾德幾乎忍不住落淚。

  「孩子,你父親做得對,聽他的話吧!」母親用溫和的語氣對女兒說,「我不能像他那樣對你說:『別想呂西安了!』是呀,我理解你的痛苦。(克洛蒂爾德親吻一下母親的手)可是,我的天使,我要對你說:『你等著,不要有任何行動。由於你愛他,那就默默地忍受痛苦吧。你要相信父母的關懷!』我的孩子,高尚的女子之所以高尚,是因為她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懂得盡責,而且是高尚地盡責。」

  「出了什麼事?……」克洛蒂爾德問,面色慘白。

  「我的心肝,事情太嚴重了,沒法跟你講呀。」公爵夫人回答,「如果這不是事實,你知道了,會白白擾亂你的情緒;如果是事實,那你就不應該知道。」

  六點鐘,德·肖利厄公爵來了。德·格朗利厄公爵在他的書房裡等他。

  「你聽著,亨利……(這兩位公爵彼此以『你』相稱,互相叫名字,而不稱姓。規定這種細微差別是為了表示不同的親密程度,抵制法國式親熱的蔓延,抑止自尊心。)你聽著,亨利,我現在十分為難,只能向一位熟悉這種事情的老朋友請教:你是有辦法的。你知道,我的女兒克洛蒂爾德愛上了那個小魯邦普雷,幾乎逼著我答應他做我女兒的丈夫。我一直反對這門親事。可是,最後,德·格朗利厄夫人拗不過克洛蒂爾德的癡情。後來,這個小夥子購買了地產,而且償付了四分之三的款項,我也就不再提出異議了。昨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你是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搞這類玩藝兒的),信裡說這個年輕人財源不正。他告訴我們,購買地產的錢是他妹妹給的,這完全是謊話。寫信人要我們以我女兒的幸福和家庭名譽為重,對這件事進行瞭解,並告訴我用什麼辦法能把情況搞清楚。給你這信,你先讀讀吧!」

  「親愛的費迪南,我贊同你對匿名信的看法。」德·肖利厄公爵讀完信,回答說,「不過,對匿名信,既不必重視,也應該加以利用,有時候這種信就像是一個偵探。你把這個小夥子關在門外,再去瞭解一下情況……啊,你的事,我有主意了。你有個訴訟代理人叫德爾維爾,他是我們信得過的人。他掌握著很多人家的秘密,這樁秘密他也不會洩露出去。這個人正直、有影響,重榮譽,機靈,能用計謀。不過,他只是辦案精明,你用他只是為了取得你所注意的證據。我們通過王國警察總署,在外交部還有一個獨一無二的能發現國家機密的人,我們經常派他執行使命。你告訴德爾維爾,為了辦這件事,給他配備一名副手。我們這位暗探出面時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先生,胸前佩著榮譽軍團十字勳章,外表酷似一位外交官。這個傢伙去當獵人,而德爾維爾只觀看打獵就行了。你的訴訟代理人將會告訴你,這樁事情是否虛張聲勢,或是你應該跟這個小魯邦普雷斷絕來往。一星期內,你就知道該怎麼辦了。」

  「年輕人還沒有侯爵頭銜,一星期內來我家找不到我是不會生氣的。」格朗利厄公爵說。

  「不會的,特別是,如果你把女兒嫁給他。」這個前大臣回答,「如果匿名信內所說的事屬實,那就更沒有關係了!你就叫克洛蒂爾德跟我的兒媳瑪德萊娜去旅行吧,瑪德萊娜正想去意大利呢……」

  「你幫我擺脫了困境!我還不知道是否應該感謝你……」

  「看事情進展吧。」

  「啊!」格朗利厄公爵叫起來,「那位先生叫什麼名字?應該告訴德爾維爾……明天下午四點鐘,你叫他到我這裡來,我也把德爾維爾找來,讓他們兩人接上頭。」

  「他的真實姓名,」前大臣說,「我想是叫科朗坦……(這名字你大概沒有聽說過)但是,這位先生到你家來,一定會用他在部裡用的名字,他讓人家叫他德·聖什麼先生……」

  「啊!聖伊弗!聖瓦萊爾!非此即彼。」

  「你可以信賴他,路易十八對他是完全信賴的。」

  這次談話以後,管家便奉命將德·魯邦普雷先生拒之門外。這情況剛才已經出現了。

  呂西安像一個醉漢似地在意大利劇院觀眾休息室踱來踱去。他看到自己成了全巴黎的笑柄。德·雷托雷公爵是他的一個冷酷的仇人,對這類仇人應該微笑而不能報復,因為他們傷害別人,而傷害別人符合上流社會的規律。德·雷托雷公爵已經知道剛才發生在格朗利厄公館臺階上的那一幕。呂西安感到有必要把這場災禍告知他的現任私人謀士,但又怕上艾絲苔家去可能會遇到客人而敗壞自己名聲。他心煩意亂,壓根忘記了艾絲苔就在劇場裡。在茫然不知所措中,他還必須跟拉斯蒂涅克聊幾句。拉斯蒂涅克還不知道這件事,還向他祝賀他不久成婚呢。這時候,紐沁根微笑著走到呂西安跟前,對他說:「請您賞臉過來看一下德·向(尚)碧夫人,她想親基(自)邀請您參加我們的喬遷慶典……」

  「非常樂意,男爵。」呂西安回答。對他來說,這位金融家就像是救命天使。

  「讓我們單獨談談,」艾絲苔看到德·紐沁根先生與呂西安一起來到時,對德·紐沁根先生說,「您去看看杜·瓦諾布爾夫人,我瞥見她在三樓的一個包廂裡,跟她的闊佬在一起……很多闊佬出在印度。」她會意地望了呂西安一眼,補充說:

  「她那位與您這位十分相像。」呂西安微微一笑說。

  「嘿,」艾絲苔用另一個會意的動作回答呂西安,同時繼續對男爵說,「您把她和她的那位闊佬帶到我這裡來,他很想結識您,人家說他非常富裕。那可憐的女人向我不知訴了多少苦,抱怨說這個闊佬不行。如果您能叫他減輕點分量,掏點腰包,他就不那麼沉重了。」

  「你們把我們看作披(騙)子休(手)嗎?」男爵說。

  「你怎麼啦,我的呂西安?……」包廂的門一關上,艾絲苔的嘴唇便貼到他朋友耳朵上,低聲說

  「我完了!人家剛剛向我關上了格朗利厄公館的大門,藉口家裡沒有人,但實際上公爵和公爵夫人都在家,院子裡停著五輛馬車……」

  「怎麼,婚事要告吹!」艾絲苔用激動的聲音說,她隱約望見了幸福的天堂。

  「我還不知道他們對我在搞什麼陰謀……」

  「我的呂西安,」她用溫存動人的語調回答,「你為什麼要煩惱呢?你以後可以結一門更好的親事……我要為你去掙兩份地產……」

  「今晚你請吃夜宵吧,我好跟卡洛斯私下談一談,尤其要請那個假英國人和瓦諾布爾。這個闊佬毀了我,他是我們的仇人,我們要抓住他,我們……」呂西安說到這裡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戛然止住了。

  「嗯,怎麼啦?」可憐的姑娘問,感到焦慮不安。

  「哎!德·賽裡奇夫人看見了我!」呂西安大聲說,「更倒黴的是,德·雷托雷公爵跟她在一起,他也看到了我的沮喪情緒。」

  確實如此,就在這一時刻,德。雷托雷公爵正在拿德·賽裡奇伯爵夫人的痛苦尋開心。

  「您讓呂西安到艾絲苔小姐的包廂去出頭露面,」這位年輕的公爵指著這個包廂和呂西安說,「你對他那麼關心,應該告誡他不要這樣做。可以到她家去吃夜宵,甚至可以在她家……但是,格朗利厄家對這個小夥子確實冷淡了,這一點我不覺得奇怪。我剛才看到他被拒之門外,站在臺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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