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交際花盛衰記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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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夫人,在我前途渺茫,默默無聞之際,得到您的關注十分榮幸,請允許我利用這次機會吧。」他說著,臉上浮現出微笑。這是一個不願放棄到手的幸福的男子的微笑。 侯爵夫人感到被呂西安這句明白無誤的話「砍了一刀」(這是英國人的說法),不禁做了一個小小的不協調的動作。 「我祝賀您步步高升。」杜·夏特萊伯爵對呂西安說。 「既然是您的祝賀,我理應接受。」呂西安回答說,一邊用無比優雅的姿態向侯爵夫人告別。 「狂妄自大!」伯爵低聲對德·埃斯帕爾夫人說,「他終於超過了他的祖先。」 「這些年輕人妄自尊大。當他們在我們面前顯示這一點時,幾乎總是意味著一種非凡的幸運;而對你們這些人,卻預示著倒黴。我們的女友中,誰能把這個漂亮的傢伙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呢?我真想結識她,要是這樣,我今晚也許能找到一點樂趣了。給我寫那封匿名信,可能是某個對手設下的毒計,因為信裡說的就是這個年輕人,他的放肆無禮是別人授意的。您要緊緊盯住他。我去挽住德·納瓦蘭公爵的胳膊。您該知道一會兒怎麼找到我。」 當德·埃斯帕爾夫人走近她這位親戚時,那位神秘的假面人來到她和公爵之間,對她耳語道:「呂西安愛您,那封信是他寫的;您的那位省長是他最大仇人,您是否能在呂西安面前解釋一下?」 陌生人走開了,留下德·埃斯帕爾夫人單獨站在那裡。她疑竇未消,驚奇不已。侯爵夫人不知道上流社會中還有誰能扮演這個假面人的角色。她擔心這是個圈套,便坐到一邊,躲藏起來,呂西安對西克斯特·杜·夏特萊伯爵說話時,故意略去伯爵的那個蘊含似錦前程的「杜」字,﹡這種做法讓人嗅到一股蓄謀已久的報復味道。杜·更特萊伯爵遠遠地盯著這位風流調優的俊俏青年。不一會兒,他遇上了另一個年輕人,他覺得可以推心置腹地跟他說說話。 ﹡「杜」與「德」一樣,也是貴族姓氏。 「嗨,拉斯蒂涅克,你看見呂西安了嗎?他簡直變成另一個人了!」 「我要是像他那樣俊俏,就會比他更闊了。」那個打扮入時的年輕人回答說,輕率卻又乖巧的口吻流露出雅謔的嘲諷。 「不!」矮胖的假面人湊近他的耳朵說,他把這個單音節的詞說得很響,以此用千百倍的嘲諷來回擊他的這句戲謔。 拉斯蒂涅克不是那種甘於忍氣吞聲的人。他像遭到了晴天霹靂,怔怔地站在那裡,任憑一隻強有力的手把他拖到一個窗口旁邊。他被這只手緊緊扼住,無法動彈。 「你這只從伏蓋媽媽雞棚裡出來的小公雞,為了佔有塔葉費老爹的數百萬財產,當最艱難的一步已經走完時,卻喪失了膽量。你要明白,為了你的個人安全,你如果不像對待你所愛的親兄弟那樣對待呂西安,你將會落在我們手裡,而我們卻不會受你牽制。你什麼話也別說,盡心盡力,否則我要使你不得安寧。呂西安·德·魯邦普雷受到當今最強有力的權勢--教會的庇護。要死要活,你自己抉擇。你的答覆呢?」 拉斯蒂涅克頭暈目眩,就像一個人在森林裡沉睡後,睜眼醒來時看到一頭餓獅在自己身邊。他感到恐懼,不過當時沒有目擊者:最勇敢的人這時也會心驚膽戰。 「只有『他』才知道……才敢……」拉斯蒂涅克自言自語說。 假面人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說完這句話: 「你就當『他』那麼幹吧,怎麼樣!」他說。 拉斯蒂涅克於是就像一個百萬富翁在大路上遇上強盜舉搶瞄準自己時那樣,乖乖地投降了。 「親愛的伯爵,」他回到夏特萊身邊,對夏特萊說,「如果您珍重自己的地位,您就要像對待有朝一日比您的職位高得多的人那樣對待呂西安·德·魯邦普雷。」 假面人不覺做了一個使人難以察覺的表示滿意的動作,重新踏著自西安的足跡走去。 「親愛的老兄,你對他的見解改變得真快呀!」省長驚訝地回答。這驚訝是有道理的。 「跟那些身為中間派而和右派一起投票的人一樣快。」拉斯蒂涅克回答這位省長兼參事院參議說。幾天來內閣會議上沒有聽到這位參議的聲音。 「如今能有什麼見解呢?有的只是利害關係罷了。」德·呂蔔爾克斯聽著他們說話,辯駁了一句。「你們說的是什麼事?」 「是說德·魯邦普雷先生,拉斯蒂涅克想把他作為一個重要人物送給我。」參議對秘書長﹡說。 ﹡德·呂蔔爾克斯是內政部的秘書長。 「親愛的伯爵,」德·呂蔔爾克斯神情嚴肅地回答他說,「德·魯邦普雷先生是個才華橫溢的青年,他有很硬的後臺。能重新跟他攀上交情,我覺得十分高興。」 「這樣他將掉進當代那群陰險詭詐的傢伙的圈子中了。」拉斯蒂涅克說。 這三個聊天的人轉身向一個角落走去。那裡站著幾位才子,一些多少有點名氣的人,還有好幾個風流雅士。這些先生把自己的看法、俏皮話和對別人的惡語中傷,都列出來放在一起,想以此開開心,或是等待著看熱鬧。在這個奇怪地湊到一起的人群中,呂西安曾經和其中幾位打過交道,有的開誠佈公,光明正大,有的陰險狡詐,暗箭傷人。 「嘿,呂西安,我的孩子,我親愛的寶貝,你現在又築起了防護的圍牆,又能昂首挺胸了。你是從哪裡來的呀?你就這樣借助弗洛麗娜小客廳裡送出來的禮物,又騎上你的這匹牲口了。好樣的,我的小夥子!」勃隆代對他說,一邊從斐諾那邊抽出胳膊,走過來親熱地摟住呂西安的腰,把他攔到自己胸前。 安多什·斐諾是一家雜誌社的老闆。呂西安幾乎無償地在這家雜誌社工作過。勃隆代通過與他協作,向他提供明智的忠告和正確的見解,使他發了財。斐諾和勃隆代是貝特朗和拉東的化身,所不同的僅僅是,拉封丹筆下的貓最終發現它上了當﹡,而勃隆代明知自己受騙,卻一直給斐諾賣命。這名出色的筆桿子雇傭兵大概確實當了很長時間的奴隸。斐諾外表笨拙,意志堅強,粗魯愚蠢的言行之中略帶機智,就像粗工吃的麵包上抹上一點兒蒜一樣。他善於把從文人和政客放蕩不羈的生活田野裡收穫的東西,也就是主意和埃居,裝進自己的穀倉。勃隆代是個倒黴的人,他早就把自己的力氣白白地消耗在他的惡習和懶散上。他需要花錢時,總是捉襟見肘。他屬富有才華而又窮困潦倒的那一撥。這幫人能為別人發財貢獻自己的一切,而為自己發財卻一籌莫展。他們是一些任憑別人借走自己神燈的阿拉丁。﹡這些令人欽佩的出主意的人,當他們沒有受個人利害關係左右時,他們目光敏銳,具有真知灼見。他們用頭腦而不是用雙手工作。他們由此而產生品德上的破綻,低能的人就對他們橫加指責。勃隆代頭一天傷害過一位夥伴,第二天可以把自己的錢掏出來與他一起享用;他今天跟一個人一起吃飯、喝酒、睡覺,明天會把這個人宰了。他的那些有趣的不合常情的行為能被解釋得頭頭是道。他認為整個世界就是一場玩笑,所以也不願意別人認真對待他。他年輕,受女人愛慕,差不多有了點名氣,生活幸福,不像斐諾那樣考慮攫取財富,以備上了年紀後享用。 ﹡拉封丹寓言《貓和猴子》中,猴子貝特朗叫貓拉東「大顯身手」,火中取栗。猴子吃了貓取出的栗子,貓卻燙傷了爪子。 ﹡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中,窮裁縫的兒子阿拉丁受魔術家指引,在地心找到一盞燈,從而發了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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