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婚姻生理學 | 上頁 下頁 |
八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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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女人,尤其是巴黎婦女對這類場面的秘密掌握得十分透徹。她們的器官、她們的性欲、她們的裝束打扮、她們的談吐,都使這些場面增添不可思議的魅力。當她們看見丈夫忙不迭地扯斷她們胸衣那根細小的絲帶,或者重新別好攏住她們的髮辮和隨時會抖開成千個金色發卷的壓發梳時,有多少次,一個狡黠的微笑便代替了這些可愛的喜劇女伶多變的臉上掛著的淚珠啊!……但這現代的一切狡計都比不上古代的天才,比不上神經有威力的攻擊,比不上夫婦間披著甲胄高唱的戰歌! 啊!在這痙攣般的劇烈運動之中,在這火焰般的目光裡,在這優美的四肢所爆發出的極度力量當中,包含著對情人的多少承諾啊!此際,女人象暴風般急旋,象失火時的烈焰般噴射,然後又柔順得象在白色鵝卵石上潺潺流淌的溪水。愛情太多,她幾乎支持不住了。她看到了將來,她預測休咎,她尤其是看到了現在。她擊敗了丈夫,使丈夫產生一種恐怖之感。 一個男人往往只消看見過一次他妻子耍弄三、四個孔武有力的男人,象擺弄幾根羽毛一樣,便再也不敢挑逗她,就象一個孩子無意中開動了一部可怕的機器,以後看見哪怕一個最小的彈簧,也絕對不敢再碰了。然後是醫學院現身說法,誇誇其談,危言聳聽。我曾經認識一個人,是一個溫柔而好脾氣的丈夫,他兩眼不停地盯著他妻子的眼睛,活象被放進獅子籠裡,而且有人對他說過,如果他不去惹獅子,他便能活命。 神經病發作是很令人厭煩的,但會一天比一天減少,浪漫主義逐漸占了上風。 有些丈夫比較冷漠,屬那種能夠愛得長久的人,因為他們懂得節制感情,有頭腦,能戰勝頭疼和神經官能症。但這類卓越的人士是很罕見的。他們是想把手指插到耶穌基督傷口內的真福者聖多馬①的忠實信徒,具有無神論者的懷疑本質。 ①聖多馬是耶穌十二門徒之一。據說他不相信耶穌死後能復活,宜稱,除非親自看到耶穌手上被釘的傷痕,手指撫摸到耶穌脅下長矛刺透的創口,否則便不相信。八天后,耶穌果然復活,多馬才消除疑竇。世人遂以聖多馬為不輕信的典型。 在假裝頭疼和神經官能症等種種惡毒的陰謀當中,他們巍然不動,把注意力集中在對方在他們面前的表演,仔細觀察那個女演員,尋找使其活動的關鍵,而一旦發現這種佈景的機制時,便故意輕輕按一下維持這一平衡的砝碼。如此一來,便很容易知道這些病的實際情況,或者夫妻間弄虛作假的騙人手法。 但是,即使丈夫具有也許非常人所有的注意力,連女人由於情難自己而想出的這些騙人手法亦未能使他上當,他也無法抵擋女人最後不得已才使用的那種可怕的武器,因為,女人總不太願意親手破壞自己對丈夫的影響。這種武器是有毒的,其威力和劊子手殺人的大刀一樣。這就是本篇沉思錄最後一段要談的題目。 Ⅲ.論婚姻的廉恥問題 在談廉恥之前,也許有必要先知道世界上是否存在廉恥。 在女人身上,廉恥是否只是大家所正確理解的一種調情的表現呢?是否如同人們考慮到地球上一半女人都幾乎光著身子走路這一點所想的,廉恥不過是一種自由支配身體的感情呢? 是否會如狄德羅所說,這種感情遇到疾病和窮困便堅持不住,因而只不過是一種社會的空想呢? 對所有這些問題,我們可以一一加以駁斥。 最近有一位別出心裁的作者曾經說過,男人的廉恥觀念遠遠超過女人。他引證了許多從外科角度觀察所得的結果。但是,要使我們相信他的結論,就必須在一段時間內,讓女外科醫生給男人看病。 這樣一來,狄德羅的看法分量更輕了。 幾乎所有的人類感情都可以在危機中消失,廉恥也一樣。 因此之故而否認廉恥的存在,就等於因死亡的出現而否認生命曾經存在一樣。 讓我們假設男女兩性都同樣有廉恥,然後探討一下,廉恥到底是什麼。 盧梭認為廉恥來自一切雌性動物對雄世動物必然會作的媚態。我們認為,這種看法是另一種錯誤。 十八世紀的作家無疑幫了各種社會的大忙,但他們建築於感覺主義之上的哲學並不比人類的表皮更高明。他們觀察的只是外部宇宙,因此之故,他們在一段時間內,延誤了人類的思想發展和一種學問的進步,而這種學問將永遠以福音書為基礎,今後只有人類之子的狂熱信徒才能更好地理解。 研究思維的奧秘、發現人類靈魂的器官、其力量的結構、其效能的現象、估計我們認為其具有的不受肉體約束而自由行動,隨心所欲,不靠肉體的器官而視的能力,還有其動力的法則、其物理影響的法則,這一切將成為下一世紀人類科學寶庫中輝煌的一部分。而我們目前所做的,也許只是挖出幾塊大石頭,供未來某位偉大的天才建築輝煌大廈之用而已。 因此,盧梭的錯誤是他所生活的那個世紀的錯誤。他從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角度去解釋廉恥,而不是從人與自己本身的思想關係去解釋廉恥。廉恥與意識一樣難以分析。也許使人從本能上去理解廉恥以後,才能將其稱為肉體的意識,因為,前者把我們的感情和任何最微小的思維活動向善的方面引導,而後者則指揮我們的外部活動。損害我們利益的行動違反意識的法則,比任何其他行動都更能傷害我們,而且,假如一再發生的話,便會產生仇恨。違反愛情貞操的行為也是一樣,愛情貞操不過是我們全部感情的集中表現。如果象我們曾經試圖證明的(請參看沉思錄之四①《夫婦生活入門》),恪守貞操是維持婚姻的條件之一的話,很明顯,不守貞操便會使婚姻破裂。但這一原則需要生理學家去長期研究,而女人則大部分時間只是機械地去遵守,原因是這個為了外在人的利益而誇大一切的社會從小便在女人身上培養這種感情,成為幾乎所有其他感情的中心。因此,如果這塊能緩和女人暴烈天性的任何細微舉動的寬大帷幕萬一落下,女人便會消失。靈魂、心臟、精神、愛情、風采,一切都會變成廢墟。在某種情況下,塔希提少女閃爍著處女天真的光輝②而歐洲女子則故意裝出面目可憎。這是妻子為擺脫丈夫對她們還具有的感情而拿起的最後一件武器。她們越醜陋便顯得越有力量。 ①實際上是「沉思錄之五」。 ②狄德羅在《布甘維爾遊記補遺》中,曾談到太平洋的塔希提島的風俗。該地土人有使自己妻女陪客人過夜的習慣。如遭拒絕,反以為忤。狄德羅認為,這是人類摒除虛偽的道德觀念,返樸歸真的現象。 一個女人會把讓情人看到自己穿著打扮上的瑕疵視為天大的禍事,但卻樂於以自己所能想像到的最難看的形象出現在丈夫的眼前。 她使用這種狠毒手段試圖將你逐出夫婦的床榻之外。項狄夫人在提醒特裡斯唐老頭兒給掛鐘上弦時①,並無存心掃興之意,而你妻子則明知故問,有意給你潑冷水。於是,剛才還充滿動感和生命的氣氛,現在卻成了一潭死水。愛情的場面變成了長時間討價還價、幾乎要正式訂約的交易。但在別的地方我們已經充分證明,我們不客氣地指出了夫妻鬧意見中的可笑成分,因此完全可以說,維爾維爾和馬爾提阿利斯②在詩作裡把女人的惡毒陰謀、語言的大膽放肆、某種場面的寡廉鮮恥作為笑料的做法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笑者實在太可悲,而覺得可悲者也實在太可笑了。當一個妻子到了採取如此極端做法的地步時,她和丈夫之間的鴻溝已經不止一條了。可是,也有一些妻子天生對一切都能接受,據說,她們懂得在辯論中加進某種風雅和喜劇的成分,用蘇利的說法,就是小嘴十分鋒利③,因而她們的任性行為和冷嘲熱諷總能得到原諒,也不會失去丈夫的歡心。 ①斯特恩所著《項狄傳》寫到,當項狄先生正與妻子敦倫的時候,妻子突然問他,掛鐘是否已經上弦。 ②維爾維爾(1558—1612),法國作家,文筆諷刺幽默,著有《登龍之術》;馬爾提阿利斯(約40—約104),拉丁詩人,以寫諷刺詩見長。 ③蘇利(1560—1641),亨利四世的財政大臣,著有《王室經濟》一書。書中談到某女士「小嘴鋒利」,意思是「伶牙俐齒、說話滔滔不絕」。 如果妻子已經不愛丈夫,她會經常向丈夫證明這一點,還會頂撞丈夫,故意裝出尖酸刻薄、多病任性的樣子,為了使丈夫對自己失去興趣而不惜放棄打扮得美觀大方的願望。面對這樣一個女人,一個投機取巧、故意不注重儀錶以達到使丈夫討厭自己的女人,哪一個健壯多情的男人在結婚十年之後,還能情愛如一呢? 親愛的先生,這一切非常可怕,尤其是因為: 九十二 偷情男女根本不知廉恥為何物。 談到這裡,我們已經到了婚姻這部《神曲》最後一篇——《地獄篇》,到達地獄的最底層了。 當一個已婚的女人被非法的愛情弄得忘記了自己作為母親和妻子的責任時,她的處境實在有說不出的可怕。狄德羅說得好,妻子之不忠,猶如教士之不信神,是人類最大的叛逆。對女人來說,不忠是社會上最大的罪惡,因為,對她,那是萬惡之源。事實上,妻子不是犧牲愛情而繼續跟著丈夫,便是委身于情人而割斷與自己家庭的一切聯繫。她必須作出抉擇,因為唯一可能的藉口只有過分強烈的愛情。 這樣,她便被夾在兩種罪惡之中。如果情夫感情真摯,便造成情夫的不幸,如果丈夫還愛她,便會造成丈夫的不幸。女人行為中一切奇怪的現象無不與女人生活中這種可怕的困境有關,並由此產生了她們的謊言、她們的背信棄義,她們的種種難以令人理解的秘密。真叫人毛骨悚然。所以,單從生命計算,寧願守節受苦而不願犯罪快活的女人肯定是一百個對。但是,幾乎所有女人都不惜以將來的苦痛和百世的憂傷去換取半小時的真個銷魂。如果人類的保守感情、對死亡的畏懼亦難以使她們懸崖勒馬,能把她們送進女子監獄兩年的那些法律又焉能奈何她們呢?啊,真是無恥之尤!但萬一我們想到這一切犧牲的對象是我們的一個兄弟,一位我們有財產也不會交給他的紳士,一個象我們所有人那樣,燕尾服扣得整整齊齊的男人,那就真可笑了,而且笑聲會從盧森堡出發,飛越整個巴黎的上空,連在蒙馬特爾高地上啃草的一頭驢也不得安寧。 在婚姻方面,我們接觸如此多的問題,這看起來可能很異乎尋常。但婚姻不僅是整個人生,而且是兩個人的生命。另一方面,正如在彩票投注中,增加一個數字會使獲獎的可能性增大一百倍一樣,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結合,會以驚人的速度,使已經如此無常的人生更加千變萬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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