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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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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錄之十六 夫婦憲章 我承認,據我所知,巴黎沒有一個住宅是依照前兩篇沉思錄的方法設計的。但我同時也要補充一點,我是根據一所房子想出這種方法的。這座了不起的堡壘屬行政法院一位年輕的審查官所有,此人醉心愛情,同時又是個醋罎子。 當他聽說有一個人苦心孤詣地想使法國的婚姻臻于美滿,便誠心誠意地為我打開他邸宅之門,並讓我參觀其中的女眷內室。我欣賞主人的巨大天才,他用華麗的家具、漂亮的地毯和鮮豔的油畫十分巧妙地掩蓋了出於幾乎東方式的嫉妒心理而採取的預防措施。我認為,他妻子絕不可能利用自己的居室去欺騙自己的丈夫。 「先生,」我對行政法院這位看來在重要的夫婦政策方面並不高明的奧賽羅①說道,「我不懷疑,子爵夫人一定非常喜歡居住在這座小小的樂園之中。尤其是如果你經常也在這樂園裡,她更會喜不自勝。但總有一天,她會感到厭煩,因為,先生,一切都會日久生厭,即使對最美妙的東西也如此。那麼,當子爵夫人覺得你所有別出心裁的安排已經失去原先的魅力,張嘴打呵欠,或者也許向你提出實行她幸福所不可缺少的兩種權利,你又怎麼辦呢?她要求的權利就是:個人自由,即隨她興之所至,可以自由出入,以及書信自由,換句話說,可以自由給別人寫信和收取信件,而不必擔心你的檢查……」 ①奧賽羅,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中的主人公,威尼斯的大將,因懷疑妻子不忠,把賢淑的妻子殺死。因而成為嫉妒和輕信的典型。 我剛說完這番話,子爵便使勁抓住我的胳膊,大喊道: 「女人就是這樣忘恩負義!世界上比國王更忘恩負義的是人民,可是,先生,女人的忘恩負義比國王和人民兩者加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一個已婚的女人對待我們,仿佛君主立憲制度下,公民之對待國王。你枉費心機使國家富饒,人民豐衣足食;政府徒然用盡各種辦法,把警察、參眾兩院、行政機構、全部武裝力量都用上,使人民不致餓死、使公民出資以煤氣為各城市照明,使四十五緯度的太陽為他的子民取暖,最後還規定禁止除收稅官以外的任何人索取金錢;政府還白白湊合給公路鋪上石頭路面……,總之,一個如此美麗的理想國卻沒有一個優點受到人們的欣賞!公民們需要別的東西!……他們毫不慚愧地還要求有在這些公路上任意散步的權利、要求有知道交給收稅官的錢用在什麼地方的權利。如果要聽從某幾個末流作家的胡言亂語和某些所謂典型法國的想法(這些想法是一小撮自稱愛國者——其實是隨時準備為了一百萬、一位上流社會的貴婦人,或者一個公爵的名分而出賣良心的壞蛋——所耍的把戲),國王就必須把王權分給所有人,使每人各得一份。 「子爵先生,」我打斷他的話說道,「我完全同意你在最後一點上的意見,但你怎樣做才能避免答覆你妻子的正當要求呢?」 「先生,我會……我會效法各國政府,象這些政府那樣回答。反對黨的成員總想使他們的委託人相信政府非常愚笨,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先莊嚴地頒佈一種憲法,根據這一憲法,我妻子將被宣佈擁有完全的自由。我充分承認,她有權想上哪兒就上哪兒,想寫信給什麼人就寫信給什麼人,有權收到別人寫給她的信,並禁止我知道信的內容。我妻子將擁有英國議會的一切權利:我會讓她想說多久便說多久,讓她討論和提出強烈和有力的措施,但不能讓她執行,然後……我們走著瞧!」 「我的天!……」我心裡暗暗說道,「這個人真是和我一樣,精通婚姻之道啊!」 「然後,你會發現,先生,」為了想從他那裡獲得更多的內心表白,我提高聲音回答道,「你會發現,你在某一個早上會變得和別人一樣蠢。」 「先生,」他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請讓我把話說完。這就是那些偉大的政治家稱之為理論的東西。但是,他們懂得通過實踐使這種理論煙消雲散。部長們比所有諾曼底的訴訟代理人都更加掌握偷樑換柱的技巧。梅特涅先生和皮拉先生①都是有大能耐的人,他們長期以來心裡都在考慮,歐洲是否有理智,是否生活在夢中,是否知道自己何去何從,是否曾經作過推理,這一切是群眾、各國人民和婦女們做不到的。梅特涅和皮拉先生驚訝地發現,我們這個世紀掀起了一股憲法熱,猶如上一世紀出現哲學熱、路德那個世紀興起的宗教改革熱一樣,因為一代代人似乎真的象一批批陰謀家,雖然行動有別,但殊途同歸,口號也代代相傳。可是,這兩位先生的吃驚是完全錯誤的,我譴責他們恰恰就在這一點上,因為他們有理由希望享有權力,而資產階級不能從他們六個王國②中每一個的底層按時出現,使他們坐臥不寧。象他們這樣傑出的人物為什麼想像不到君主立憲制這齣喜劇所寓有的深刻教訓呢?為什麼看不到給一塊骨頭讓我們這個世紀啃啃是最最重要的政策呢? ①皮拉(1782—1865),梅特涅親王的秘書,也是他的傳記作者。 ②當時奧地利由六個王國組成。 「在有關王權方面,我的想法和他們絕對一樣。權力是一種精神上的有生命之物,象人類一樣,需要保存自己。保存的要求可用五個字所概括的基本原則來支配,這五個字就是:不能有所失。為了不失去任何東西,本身就必須增長,或者保持無限大。因為權力如果靜止,便等於不存在,如果後退,就不再成為權力,便受另一權力所擺佈。象這兩位先生一樣,我知道,如果一個權力作出讓步,其本身便只是假像!此權力內部便會出現另一種實質上要長大的權力。兩權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因為一切生存之物都想最大限度地發展自己的力量。因此,一種權力如果做出讓步就必定會設法把讓步收回來。兩種權力之間的鬥爭便形成我們君主立憲的政府,錯誤地使奧地利外交界的首長①感到恐懼,因為雖然喜劇終歸是喜劇,危險性最少而獲利最多的還是英國和法國所上演的喜劇。這兩個國家曾經對人民說:『你們自由了!』於是,人民便感到滿意。他們進入政府,象一大堆零,使個位數增添了價值。但如果人民想有所行動,人們便會給他們演出馬夫桑丘變成自己海島上的君主以後想吃飯的那一場戲②。但是,我們這些男人必須在我們的家庭中模仿這美妙的一幕。所以,我妻子完全有權利出門,但要告訴我上哪兒去、怎樣去、為什麼事情出去,以及什麼時候回來。為了取得這些資料,我不使用我們警察那種粗暴手段(總有一天,我們的警察會變得溫和一些),而小心翼翼地採取最優雅的方式。我的話語、目光、和面部交替出現好奇和漫不經心、嚴肅和開玩笑、矛盾和愛情的語調和表情。這就是夫婦之間的小場面,充滿智慧、風趣和溫馨,演起來很有意思。自從有一天,我替妻子把頭上戴的桔子花冠輕輕摘下來的時候起,我便明白象給國王加冕那樣,我們演的是一幕長長的喜劇中滑稽的開頭一段。」 ①指梅特涅親王。 ②在《堂吉訶德》中,桑丘當上海島總督以後,人們給他端上豐盛的菜肴,但每上一道菜,醫生便將菜拿走,怕桑丘吃了不舒服。 接著,他又激動地說道:「我有警察!……我有王家衛隊,我還有總檢察官!……難道我能容忍我妻子不帶一名穿制服的僕人而自行徒步出門?有僕人跟隨不是很有氣派嗎?這樣,她還可以美滋滋地對大家說:『我有僕人伺候。』但我的自衛原則是總故意使我出門的時間和我妻子出門的時間湊在一起。兩年以來,我一直有辦法向她證明,讓她挎著我的胳臂出門,始終是我的樂趣,這種樂趣歷久而常新。如果天氣不好,難以步行,我便試著教她瀟灑地趕一部由一匹輕快的馬拉的車子,但我可以向你起誓,我想辦法不讓她過早學會!……如果偶然或她蓄意,想不得到通行證便逃出家門,換句話說,想單獨坐馬車出去,我不是還有一個車夫,一個穿匈牙利服裝的僕人、一個馬夫嗎?那麼,我妻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好了,總有一夥人跟著她,我可以完全放心……可是,我親愛的先生,我們不是有許許多多的辦法,用行動來撕毀夫婦憲章,用不同的解釋來推翻文字的意思嗎?我注意到上層社會的風習裡包括閒逛這一項,可以使一個女人消磨半生而不覺得自己在活著。至於我,我訂了一個計劃,能夠巧妙地把我妻子拖到四十歲而根本不考慮與別人通姦,就象已故的繆松①故意開玩笑,把一位中產階級市民從聖德尼大街帶到皮埃菲特②,使之並未發覺自己已經離開了聖勒鐘樓下面一樣。」 ①繆松(1739—1820),法國肖像畫家,路易十六的宮廷畫師,亦是著名的掩眼法大師。 ②皮埃菲特,巴黎郊區的村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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