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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十五 藥材商的用處

  艾蒂安和呂西安走進樓下緊靠前臺的包廂,戲院經理和斐諾都在裡頭。對面的包廂坐著瑪蒂法和他的朋友,柯拉莉的後臺老闆,做絲綢生意的卡繆索,另外一個小老頭兒是卡繆索的丈人。正廳裡亂烘烘的,三個做買賣的不大放心,正擦著手眼鏡張望。上演新戲的第一晚,包廂裡的看客總是無奇不有:新聞記者帶著情婦,外室帶著情夫,有愛看新戲的老觀眾,有喜歡找這種刺激的上流人物。一位司長和他的家屬占著一個最好的包廂;劇作家杜·勃呂埃靠那司長的力量,在財政部門弄到一個領乾薪的差事。呂西安自從吃過晚飯以後,到一處詫異一處。兩個月來他看到文藝生涯那麼窮困,在盧斯托屋子裡那麼醜惡,在木廊商場那麼低微同時又那麼威風,總之是一副意想不到的豪華和奇奇怪怪的面目。得意和失意,昧著良心的妥協,權勢和吹拍,欺騙和享樂,光榮和屈辱,全都混在一起,弄得呂西安目瞪口呆,好似看一幕從來未有的活劇。

  斐諾問經理:「你以為杜·勃呂埃的戲能賺錢嗎?」

  「情節很曲折,杜·勃呂埃有心模仿博馬舍。大街上的觀眾但求刺激,不喜歡這一套。他們不懂風趣。今晚全靠佛洛麗納和柯拉莉,她們倆長得漂亮,極有風情;穿著短裙跳起西班牙舞來,准會抓住觀眾。這次演出是碰運氣。如果報上來幾篇有趣的評論,一炮打響了,我可以賺到三萬法郎。」

  斐諾說:「我懂了,這齣戲要內行才會賞識。」

  「近邊的三家戲院打發一批人來搗亂,少不得大喝倒彩;我安排好對付的辦法,把對方雇的人收買了,要他們無的放矢,亂噓一陣。對面包廂的三個老闆要佛洛麗納和柯拉莉成功,各人買了一百張戲票送給熟人,他們能把搗亂分子轟走。搗亂分子收了雙份的錢,也會聽讓我們轟走。這個辦法可以博得群眾的好感。」

  斐諾道:「兩百張戲票,這些人才寶貴呢!」

  「對!再多兩個漂亮的女演員,象佛洛麗納和柯拉莉一樣有闊人供養,我就過關啦。」

  兩小時以來,呂西安聽見樣樣要靠金錢決定。不論在戲院裡,書店裡,報館裡,從來不提藝術和榮譽。造幣廠的大錘子連續不斷的砸在呂西安的頭上心上。樂隊奏著序曲,他不禁把池子裡亂烘烘的掌聲和噓叫聲,跟他在大衛的印刷所裡體會的,恬靜純潔,詩意盎然的境界,作一個對比:那時他和大衛只看到藝術的神奇、天才的光輝的勝利、翅膀潔白的榮譽女神。他回想到小團體中的晚會,亮出一顆眼淚。

  艾蒂安·盧斯托問道:「你怎麼啦?」

  呂西安回答說:「我看見詩歌掉在泥坑裡。」

  「唉!朋友,你還有幻想。」

  「難道非得在這兒卑躬屈膝,侍候大腹便便的瑪蒂法和卡繆索,象女演員侍候新聞記者,我們侍候出版商一樣嗎?」

  「小朋友,」艾蒂安咬著呂西安耳朵,指著斐諾說:「你瞧這個蠢傢伙,既沒思想,也沒才氣,可是貪得無厭,只能不擇手段的發財,做買賣精明厲害,在道裡阿鋪子裡要我四分利,還好象幫了我的忙……他收到一些有才氣的青年寫的信,為了一百法郎不惜向他下跪。」

  呂西安厭惡透了,心裡一陣抽搐,想起留在編輯室綠呢桌毯上的那幅漫畫:斐諾,我的一百法郎呢?

  「還是死的好!」他說。

  「還是活的好!」艾蒂安回答。

  幕啟的時候,經理站起身來,往後台吩咐事情去了。

  於是斐諾對艾蒂安說:「道裡阿答應了,週報三分之一的股子歸我,付他三萬法郎現款,條件是我擔任經理兼總編輯。這樁買賣好極了。勃龍代告訴我,上面正在起草限制新聞事業的法案,只允許現有的報紙維持下去。半年之內,要花一百萬才能辦一份新的報刊。所以我馬上決定了,雖然手頭只有一萬法郎。要是你能叫瑪蒂法拿出三萬來買我一半股份,就是說認六分之一的股子,我讓你當我小報的主編,兩百五十法郎一月薪水。對外由你出面。編輯部的權我是始終不放棄的,我的利益也全部保留,只是表面上脫離關係。稿費作五法郎一欄算給你;你只付三法郎,再加上一些不要報酬的稿子,你每天有十五法郎外快,一個月就是四百五。報紙對人對事或者攻擊,或者保護,都由我決定;你要做人情,出怨氣,也可以,只消不妨礙我的策略。我或許加入政府黨,或許加入極端派,此刻還不知道;可是我同自由黨的關係暗地裡仍要維持。因為你直心直腸,我什麼話都告訴你了。我替另外一份報紙跑的國會新聞,說不定將來要讓給你,我怕兼顧不了。所以你得利用佛洛麗納做牽線工作,要她狠狠的逼一逼藥材商;萬一我湊不足款子,必須在四十八小時以內退股。道裡阿把另外三分之一讓給他的印刷所老闆和紙店老闆,作價三萬。他白到手三分之一股子,還賺進一萬,因為他統共只付出五萬。可是一年之內,這份週報賣給宮廷好值二十萬,假如宮廷真象外面說的那麼聰明,想削弱新聞界的力量的話。」

  盧斯托道:「你運氣真好。」

  「要是你嘗過我從前的苦處,就不會說這句話了。在這個時代,我倒的黴簡直無法挽回:我是一個帽子師傅的兒子,我爹至今還在雄雞街上開店。要我出頭,只有來一次革命,否則就得掙上幾百萬家私。不知道這兩樁事情比起來,是不是革命還容易一些。如果我姓了你那朋友的姓,事情就好辦了。噓!經理來了,再見,」斐諾說著站起身子。「我要上歌劇院,明天要跟人決鬥也難說:我寫了一篇稿子,簽上一個F,把兩個舞女大大攻擊了一陣。她們都有將軍撐腰。我向歌劇院老實不客氣開火了。」

  「啊!為什麼?」經理問。

  「是嗎,個個人都同我斤斤較量,」斐諾回答,「這個減少我的包廂,那個不肯訂五十份報紙。我給歌劇院送了最後通牒,要他們付一百份訂報費,每月給我四個包廂。要是成功了,我就有八百訂戶,一千份報紙的收入。①我有辦法再找兩百訂戶,明年正月就有一千二了……」

  ①一千訂戶中有兩百個是白送錢不要報紙的。

  經理說:「這樣下去,你要叫我們破產了。」

  「你訂了十份報就叫苦嗎?我已經要《憲政報》替你登出兩篇捧場文章。」

  經理說:「我不怨你啊。」

  斐諾接著說:「盧斯托,明兒晚上在法蘭西劇院聽你回音。那邊有新戲上演;我沒空寫稿,報館的包廂給你吧。我有心作成你,你為我累得滿頭大汗,我很感激。費利西安·韋爾努願意放棄一年薪水,出兩萬法郎買我報紙三分之一的股份;

  我可喜歡一個人作主。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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