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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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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開始舉行長達五小時的精美的晚宴,參加的有戈德隆神甫、法萊克斯、拉布丹、高達爾先生(原系包杜阿耶的副處長);巴塔依先生(女婿和親家所屬連隊的連長)。當然在邀請之列的卡陶先生的做法和拉布丹一樣:請六回,接受一回。餐末吃甜食的時候都要唱歌,互相熱烈親吻,互祝一切可能的幸福,然後打開禮物,徵求所有在座者的意見。送皮帽子那一天,薩亞終席一直戴在頭上,為的使大家都高興。 晚間,來幾個熟人,就舉行舞會。只有一把提琴伴奏,可以跳很長時間舞。不過,高達爾先生是出色的吹笛手,六年來,他一直用一根尖聲的笛子參加伴奏。包杜阿耶夫人的廚娘兼女僕、薩亞夫人的女僕老卡特琳、門房、或是他的老婆在客廳門口列隊侍候。這些傭人每人得到一枚三利勿爾的金幣作酒錢。在這個圈子裡,包杜阿耶和薩亞被當作出類拔萃的人:他們是政府的公務員,是因功而顯貴的,聽說他們隨大臣工作,是憑自己的本事創的家業。他們是政界人士,而包杜阿耶是大家公認為其中最能幹的一個。他身為處長,工作必定是比管錢櫃要複雜、艱巨得多。而且,雖然依希多爾是納稅人,街上硝皮工人的兒子,但是他有天賦去讀書,還有膽略放棄他父親的作坊而走向寫字臺,終於達到了現在這個顯要的職位。他沉默寡言,於是人們就認為他是深刻的思想家。特朗松夫婦說,也許有一天他會成為第八區選出的議員。每當羊腿子聽到這些話時,他常常把已經緊閉的兩片嘴唇閉得更緊,並且向他的侄孫女伊麗莎白望上一眼。 從體形上講,依希多爾是個三十七歲的漢子,身材魁梧,屬多汗型,頭大得象患水腫的一樣,覆蓋著栗色的短髮。這顆碩大無比的頭,由一串被衣領擠成雙重的肉使它和脖子連在一起,他有著赫丘利①的手臂,堪與多米蒂安②媲美的雙手,他的肚子,用布裡雅-薩瓦蘭③的話來說,由於節制飲食而保持其莊嚴。他的面貌很象亞歷山大大帝。他的小眼睛、扁平而尖端向上翻的鼻子、冷酷的嘴唇和短下巴都顯示出韃靼人的相貌。前額低而窄。雖然依希多爾的氣質是淋巴型的,但是他對妻子懷著異乎尋常的熾熱的愛情,絲毫不因歲月流逝而減退。儘管外表長得象那個俄國皇帝和那可怕的多米蒂安,實際上他只不過是一名官吏,當處長已很勉強。但是在例行公事中也鍛煉得能夠適應工作。他的空虛無知包在任何刀子都挑不開的厚厚的外衣裡,因此決不會暴露在外。他曾以公牛般的毅力和智慧去讀書,又長得方面大耳,使他的雙親誤以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煩瑣而貌似傅學,絮聒而善於辭令,對他的下屬吹毛求疵,不放過一個標點,令人望而生畏。他嚴格遵守規章制度,準確得可怕,以至於他的處裡沒有人敢比他晚到。這個包杜阿耶穿一件釘著黃鈕扣的藍上衣,淡黃背心,灰褲子,系著彩色領帶。一雙大腳,鞋履不整。他的錶鏈上帶著一大串陳舊的廉價珠寶,到一八二四年還保留著共和七年時流行的美洲珠子。 ①赫丘利,羅馬神話中的大力神,即希臘神話中赫拉克勒斯。 ②多米蒂安(51—96),古羅馬皇帝,暴君。 ③布裡雅-薩瓦蘭(1755—1826),法國腸胃學家,著有《味覺生理學》。 這個家庭是靠宗教的力量,嚴格的習俗和一致的思想——吝嗇——來維繫的。因此簡直象一枚羅盤指南針一樣。伊麗莎白生活在其中只能自言自語而不同別人交談,因為她感到沒有人能理解她。雖然在事實面前她不得不對她的丈夫作出判斷,但出自對丈夫的忠誠,她總是偏於往好裡想。她對包杜阿耶先生深為敬重,尊他為女兒的父親、自己的丈夫——正如那位聖保羅教堂神甫所說,是廟裡的神只。因此,如果她有一個手勢、一個眼神或一句話足以向生人流露出她對包杜阿耶這個蠢貨的真正的想法,她都會自認為是犯了彌天大罪,她甚至甘心情願屈從於他的一切旨意。生活中的各種風聲傳到她耳朵裡來,她獨自加以分析、對人對事作出極為明智的判斷,以至於本故事開始時,她已成為這兩位公務員占卜用的秘密符簽:他們兩人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做任何事都得先問她的意見的地步。薩亞老爹率真地說:「這伊麗莎白多機靈啊!」但是包杜阿耶太愚蠢,他已經為他在聖安東區所享有的虛名而飄飄然,一邊從他妻子的機智得到好處,一邊卻予以矢口否認。伊麗莎白已經猜到她的比多叔祖,也就是羊腿子,一定很富,手裡掌握著鉅款。她受到切身利益的啟發,對德·呂蔔克斯比大臣還瞭解得清楚。她發現自己嫁給一個蠢貨之後,也常想自己的生活本來可以是另一樣的,但是她猜想有更美好的生活,卻不願去認識它。她的全部柔情都從對女兒的愛中吸取營養。她不讓女兒再受自己童年時代所受過的苦,而且認為這樣她就可以不愧對任何人了。她只是為了女兒的緣故,才讓她父親這樣越出常規地同法萊克斯發生聯繫。法萊克斯是比多介紹給這一家的。比多賒給他商品。法萊克斯覺得這位老鄉要價太高,就直率地向薩亞抱怨說,羊腿子對一個奧弗涅省人還要一分八的利息。老薩亞夫人鼓起勇氣向她的叔叔提出責備。 羊腿子回答道:「正因為他是奧弗涅人,我才只收他一分八的利息!」 法萊克斯當時二十八歲,有了一項新發現立刻就告訴薩亞。薩亞認為他心直口快,看來又滿有出息;伊麗莎白立刻計劃要為了她女兒而慢慢調理他,自己親手來培養一個女婿,以七年為期。馬丹·法萊克斯承認包杜阿耶夫人才智高超,對她崇敬備至。他以後即使成了百萬富翁,也永遠屬這所房子,因為在這裡他找到了家。小包杜阿耶已經被教養得會溫柔地給他倒茶水、給他放帽子了。 當薩亞先生從部裡回到家裡時,波士頓牌局正在進行。伊麗莎白在給法萊克斯出主意,薩亞夫人在火爐的一角,一邊織毛衣,一邊看聖保羅教堂神甫的牌。包杜阿耶先生象一座雕像一樣端坐不動,正在動用他的全部智力來計算牌在誰家。 他的對面是米特拉爾,剛從亞當島來這裡過聖誕節。誰也沒有為出納員進來而動一動。他獨自在客廳裡踱了一陣方步,胖呼呼的臉為一種異常的沉思皺作一團。 薩亞夫人說:「他在大臣家裡吃完飯總是這副樣子,幸虧這種事一年只有兩回,不然他們就要把他給了結了。薩亞不是政府裡當差的料。」 「你得了吧!」薩亞對她高聲嚷道,「那你就別留著你那綢褲子、毛料子衣服。這一切你都放棄吧!別在這兒白穿白用,我的老媽媽!」 「你爸爸大概是有點兒心事。」包杜阿耶向他妻子說,因為老出納員回到房裡不生火就要脫衣服。 伊麗莎白只說了一句:「也許德·拉比亞迪埃先生死了;他想讓你補他的缺,所以心神不定。」 「如果我能對你們有點用處,」聖保羅教堂的神甫鞠躬如也地說道,「就用我吧。我有幸認識王太妃。我們這個時代就是應該把職位給予忠心耿耿、有著不可動搖的宗教信念的人。」 法萊克斯說:「唷!在你們衙門裡頭,一個有能耐的人要上去還得找靠山嗎?那我當鑄銅匠倒是做對了,只要經過實踐,就能發現哪兒的產品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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