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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崇高偉大的忠僕的最後一位代表人物,就這樣死去了。「忠僕」這個字眼往往被人從貶義使用,我們在這裡恢復它的原有意義,表明僕人對主人的封建忠誠關係。這種忠誠的感情除了在外省偏僻處所和國王的幾個老僕身上以外,已經不再能找到了;然而它給激發這種感情的貴族和懷有這種感情的平民都帶來了光榮。這種高貴而壯麗的忠誠今天已不可能存在。貴族家庭再也沒有奴僕,就象法蘭西再也沒有國王一樣,世襲的貴族院議員沒有了,分給閥閱世家固定不變的領地也沒有了,這些領地原來是要使國家的一些光輝燦爛的姓氏能夠世代相傳的。謝內爾不僅是私生活中一個不為人知的偉大人物,而且也象徵著一件偉大的事物。他的連續不斷的自我犧牲不是給了他一種難以形容的尊嚴和崇高的性質嗎?

  不是超過了只要作一時的努力就可成就的英勇善行嗎?謝內爾的道德基本上是屬￿中間階級的,這個階級處在貧苦的百姓和偉大的貴族之間,能夠把資產者樸素的市民道德同貴族的崇高思想結合起來,借助於基礎扎實的教育,使二者放出光彩。

  宮廷對維克蒂尼安頗有看法,他再也找不到有錢的姑娘,也找不到一份差使。國王總是拒絕把德·埃斯格裡尼翁家裡人冊封為貴族院議員,而受到冊封是唯一能使維克蒂尼安脫離貧困的恩典。只要他的父親還活著,年輕的伯爵就休想同一個有錢的資產階級女繼承人結婚,他只好淒淒涼涼地住在祖傳的宅子裡,回想著他在巴黎度過的那兩年光輝的生活和同一位貴族夫人的戀情。他又悲傷又憂鬱,在絕望的父親和憂悶的姑姑中間過著刻板閒靜的生活,他的父親見他如此,還以為他害的是因愛情而起的憂鬱症。謝內爾已經不在人間。侯爵死于一八三〇年。在死前他還能同古物陳列室所有能走動的貴族趕到諾南庫爾去向途經那裡的查理十世致敬①,並且加入了追隨倒臺國王的稀稀拉拉的行列。這個勇敢的行動在今天看來似乎很簡單,而在當時的造反狂潮中,卻是十分崇高的舉動!

  ①查理十世於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後被逐出巴黎。

  「高盧人勝利了!」這就是侯爵的最後一句話。

  於是杜·克魯瓦謝完全勝利了,因為新繼承的德·埃斯格裡尼翁侯爵在他父親死後一個星期就答應娶杜瓦爾小姐為妻,她有三百萬法郎的陪嫁,杜·克魯瓦謝和他老婆用契約保證把他們的財產遺留給杜瓦爾小姐。在舉行婚禮的時候,杜·克魯瓦謝說,德·埃斯格裡尼翁一家是法蘭西所有貴族家庭中最體面的家族。德·埃斯格裡尼翁侯爵終有一天可以擁有三十萬法郎年金的收入。每年冬天,你都可以看到侯爵在巴黎過著單身漢的快樂生活,從前大貴族的風度在他身上只剩下對他妻子漠不關心這一條了,他連想也不去想她。

  「至於德·埃斯格裡尼翁小姐,」愛彌爾·勃龍代告訴我們說,我們這個故事的細節都是由他提供的;「縱使她再也沒有我兒童時代窺見的天仙似的容貌,她到了六十七歲高齡,肯定仍然是古物陳列室裡最傷感、最引人注目的人物。她在古物陳列室裡仍然高踞著王后的寶座。我上次回鄉尋找結婚用的證明文件時見過她一面。我父親聽說我要結婚,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說不出話來,等我告訴他我已經當了省長時,他才笑著開口說:

  「『你生來就該當省長!』

  「我在城裡兜了個圈兒,遇見了阿爾芒德小姐,我覺得她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高大!我仿佛在迦太基的廢墟上看見了馬利烏斯①。她不是在她的宗教、她的信仰被摧毀以後仍然活下來了嗎?她現在相信的只有上帝了。她慣常是沉默的、哀愁的,從她舊有的美貌上只剩下一雙還閃耀著超凡光芒的眼睛。我看見她手裡捧著經書去望彌撒,我禁不住想道:她在祈求上帝早日使她離開這個世界。」

  ①馬利烏斯(公元前157—前86年),羅馬名將,逃難至非洲迦太基城舊址時,利比亞的裁判官派人命令他離開該地。他對使者說:「回復裁判官,說你看見了逃亡的馬利烏斯坐在迦太基的廢墟上。」後人引用這句話來表現大富大貴後隨之而來的極大不幸;也有垮臺後的大人物仍然使人敬畏之意。

  一八三七年七月於雅爾迪

  [鄭永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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