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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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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二年,儘管復辟時期給逃亡貴族帶來許多好處,德·埃斯格裡尼翁侯爵的財產卻沒有增加。在所有受到革命政府法令打擊的貴族中,侯爵受到的打擊最大。一七八九年以前,侯爵家族同別的大家族一樣,大部分收入來自領地的產權,他們把領地盡可能零賣出去,以便增加他們的領地產權轉移稅的收入。凡是依靠這種收入的家族,可以說是無可挽回地破產了,路易十八將未拍賣的領地歸還給逃亡貴族的法令不能給他們帶回來什麼;稍後一點,賠償法案也沒有給他們帶來賠償。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被取消的產權已經恢復,被叫做公產,收益歸國家所有。侯爵當然屬保王黨中絕對不肯同革命黨人妥協的一小派,他們管革命黨叫做叛黨,在議會裡則稱之為自由黨或者立憲派。他們自己被反對黨稱做極端派,他們的領袖是議會裡勇敢的右派演說家,這些演說家如同波利尼亞克①一樣,在第一次御前會議上就設法攻擊路易十八欽定的憲章②,認為這個憲章是被環境所迫而頒佈的惡法,王室應該加以廢除。因此,侯爵遠沒有同路易十八合作來革新法國的風俗習慣,卻袖手旁觀,支持純粹的右派,等待著將他的巨大財富歸還給他,甚至不願意理會維萊勒③內閣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賠償法;這個賠償法可以鞏固王室的地位,制止不顧法律禁止而繼續存在的不幸的產權分割。 ①波利尼亞克於一八二九年八月作為極端派領袖擔任查理十世的首相,推行極反動的政治綱領。 ②憲章於一八一四年由路易十八頒佈,規定國家主權由天主賦予國王,但保持了個人信仰和言論自由,因此為極端派所不滿。 ③維萊勒是極端派的領袖,提出極反動的對流亡貴族賠償十億法郎的法案。 一八一四年復辟的奇跡,一八一五年拿破崙百日政變、波旁王室逃亡,接著又第二次復辟的更大奇跡,這個當代歷史上傳奇似的一頁,發生在侯爵六十七歲的時候。到了這種年齡,我們時代性格最高傲的人,如果大革命和拿破崙帝政不使他們垮下來,也已把他們的意志消磨殆盡;他們只能躲在外省的偏僻角落,把他們的行動變成不可動搖的熱烈信念,而且他們幾乎全體都閉門不出,過著外省無聊的舒適生活。一個政黨的主張已經被人稱為陳舊保守了,還要由一些老頭子來充當其代表,這豈不是最大的不幸嗎?再說一八一八年合法的國王似乎已經坐穩了王位的時候,侯爵也曾自問:一個七十歲的老翁還到宮廷裡去幹什麼呢?他還能擔任什麼任務、什麼職位呢?因此高貴和傲慢的德·埃斯格裡尼翁滿足於,而且不能不滿足於專制政體和宗教的勝利,同時等待著這個意外勝利帶來的後果;這個勝利還在互相爭奪之中,目前只能說是停戰罷了。於是侯爵繼續坐在他客廳的寶座上,他的客廳被叫做古物陳列室是很恰當的。在復辟時期,一七九三年的戰敗者①變為戰勝者的時候,這個原來出於開玩笑所起的綽號,就變得更加富於嘲諷意味了。 ①指一七九三年被革命黨人擊敗的旺代黨人。 在這座城裡,黨派的仇恨和競爭,並不比外省別的城市少。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杜·克魯瓦謝娶了那個起先拒絕過他的有錢的老姑娘,而且當時還有一個情敵同他競爭;這個情敵是本城貴族的一個寵兒,一位騎士級貴族。按照本城的老習慣,提到這位貴族不必說出他聲名顯赫的姓氏,只要說出他的貴族頭銜便可以了,因此他在本城人人管他叫「騎士」,正如在宮廷裡人人管德·阿圖瓦伯爵叫「先生」一樣。這個婚姻不僅產生了一場外省流行的全副武裝的鬥爭,而且加深了高等貴族和下級貴族之間的分裂和市民階級同貴族階級之間的對立;後兩個階級在拿破崙政權的強大壓力下曾經暫時聯合在一起,現在突然分裂,給我國帶來無限危害。 在法國,最明顯的國民性就是虛榮。多數人的虛榮心受到損害時就渴望平等;可是最熱心的革新者不久就會發覺平等是不可能的。保王党人專門找自由黨人心裡最敏感的地方去刺痛他們,這種事情在外省尤其多,外省的兩個黨派經常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指責,可恥地互相誹謗。在政界,人們總是用最卑鄙的手段把公共輿論吸引到自己一邊,拼命撈取愚蠢的池座觀眾的選票,只要你相當乖巧地把武器分派到觀眾手裡,他們就會舉起雙臂擁護你。這些鬥爭體現在某幾個人身上。這幾個人原來為著政見的不同而互相憎恨,不久就變成私人的仇敵。在外省,關於某些問題和個人利害,很難不作短兵相接的鬥爭,而在首都,這只不過是一般性的理論問題,結果就把首都政治鬥爭的戰士們提高到尊敬他們的對手的水平,例如拉斐特先生或者卡西米·佩裡埃①對德·維萊勒先生或者德·佩羅內先生②,還是尊重他們的人格的。拉斐特先生曾經下令向大臣們開槍,可是如果一八三〇年七月二十九日大臣們到他的公館去避難,他也會把他們藏在自己的公館裡。邦雅曼·貢斯當送了一本他自己寫的關於宗教的書給夏多布裡昂子爵,裡面附了一封諂媚的信,承認他受過路易十八的這位大臣的好處。在巴黎,人就是政治原則,在外省,政治原則變成了人,而且是一些有恆久熱情的人,從來不離開戰場,暗中互相窺探,在對方的談話裡找碴兒,象兩個決鬥的人那樣相互觀察,拼命造成對方的疏忽,發現對方有絲毫疏忽就把利刃刺進對方的肋骨六英寸深,總之,他們象無情的賭徒那樣互相憎恨。諷刺挖苦和誹謗中傷藉口是對付黨派,實則是對付個人的。 ①佩裡埃(1777—1832),銀行家,自由党議員。 ②佩羅內(1778—1854),右派司法大臣,一八三〇年由他簽署頒發了違反憲章的四條法令,引起七月革命。 在這場戰爭裡,古物陳列室方面是彬彬有禮而且毫無火氣地進行的,而杜·克魯瓦謝公館方面則兇狠到使用野蠻人的有毒武器的地步;貴族方面佔優勢的是巧妙的嘲笑和機智的攻擊。要知道,在所有的創傷中,由舌頭和眼睛所造成的創傷,由嘲諷和輕蔑所造成的創傷,是無法治癒的。騎士自從放棄了各種人等混雜的交際場所,躲到貴族們的聖殿裡以後,就運用他的俏皮話攻擊杜·克魯瓦謝的客廳;他在這場戰爭的火焰上加了油,而不知道報復的精神會引導杜·克魯瓦謝的客廳攻擊古物陳列室到什麼地步。能夠進入德·埃斯格裡尼翁公館的人都是清一色的貴族,他們男子十分忠誠,女子互相瞭解,都靠得住,因此他們從來不會有不謹慎的言談。 他們的談話,他們的思想,無論是好的或壞的,正確的或錯誤的,高貴的或可笑的,都不會給人拿到把柄,作為笑料。自由党人不得不攻擊貴族們的政治行動,借此醜化他們;而中間派的人,就是那些行政官吏和那些向高級權勢討好的人們,卻給他們帶去自由黨人陣營裡許多可以作為笑柄的事實和言論。這種明顯占下風的感覺,更加助長了杜·克魯瓦謝的黨羽們報仇的欲望。一八二二年,杜·克魯瓦謝成了本省工業界的領袖,如同德·埃斯格裡尼翁是貴族的領袖一樣。他們兩人各自代表一個黨派。不過杜·克魯瓦謝不肯直言不諱地承認他是極左派的領袖,只是大肆張揚地承認他採納了後來二百二十一議案①的意見。因此他能夠把本省司法界、行政界和金融界人士都聚集在他家裡。 ①見本卷第437頁注①。 杜·克魯瓦謝的客廳至少與古物陳列室旗鼓相當,可是人數更多,更年輕,更活躍,因而能夠左右全省;而古物陳列室方面則十分平靜,好象是現政權的附屬品,它的成員們的所作所為往往對現政權有妨礙,因為他們促使現政權犯錯誤,甚至強迫它犯某些對君主政體有致命危害的錯誤。在這個不聽從自由黨支配的省分裡,自由党人從來沒有一個當選,他們知道,杜·克魯瓦謝一旦當選,就會坐在中左的席位,儘量靠近極左派。杜·克魯瓦謝同凱勒兄弟保持業務來往,凱勒兄弟是三個銀行家,最年長的一個在左派十九個議員中十分引人注目,這十九個議員是自由党的報紙吹捧得很厲害的政治團體;凱勒兄弟還同德·貢德維爾伯爵有姻親關係,這位伯爵是根據憲章冊封的貴族院議員,在路易十八面前甚為得寵。由於這種種關係,杜·克魯瓦謝如果能從保王黨手裡得到相當的票以便構成多數的話,憲政反對派便隨時準備在最後關頭投杜·克魯瓦謝的票,而不是投他們表面上擁護的那個候選人的票。每次選舉議員,保王党人的頭頭們以德·埃斯格裡尼翁侯爵為首,總是對杜·克魯瓦謝的一舉一動猜測、分析、判斷得清清楚楚,最後拒絕投他的票。一再的失敗,更增加了他對侯爵個人及其黨派的仇恨。使兩個黨派互相傾軋得尤其厲害的,是一次精心安排的圈套的失敗。 到了一八二二年,復辟時期頭四年十分激烈的鬥爭,似乎緩和下來了。杜·克魯瓦謝的客廳和古物陳列室,各自認識了對方的強處和弱點,毫無疑問在等待命運的安排,命運就是黨派鬥爭的神靈。普通人會對這樣表面上的平靜表示滿意,這種平靜甚至騙過了政府;可是那些同杜·克魯瓦謝過從密切的人,就會知道在這個人身上,如同在所有那些專門運用心計的人身上一樣,報仇的熱情永遠不會熄滅,尤其是因為這種熱情是建築在政治野心上的。杜·克魯瓦謝過去聽見德·埃斯格裡尼翁或者騎士的名字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提起或聽見人家提起古物陳列室就氣得直哆嗦,現在呢,他裝出野蠻人那種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對他的敵人笑咪咪的,實際上卻越來越憎恨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們。他裝出下定決心要過安靜生活的樣子,似乎對勝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他這種壓抑住憤怒來進行暗算的行動,得到他一個黨羽的贊助,這個黨羽就是法院院長杜·隆斯雷先生,這個人本來是一個鄉紳,居然想進入古物陳列室,結果沒有得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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