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被詛咒的孩子 | 上頁 下頁 |
十四 |
|
他機械地讓人領著走向塔樓的門——公爵夫人生下這被人詛咒的孩子的那天夜裡,貝爾特朗就是從這裡上樓的。那騎衛此刻正在那裡等著,手提一盞燈籠。艾蒂安來到埃魯維爾紅衣主教的大圖書室,他不得不同博武盧瓦一起呆在那裡,等貝爾特朗去打開一道又一道的門,並偵查一下這被人詛咒的孩子是不是可以安然無恙地通過。公爵沒醒。當艾蒂安和博武盧瓦躡手躡腳地繼續前進的時候,在這偌大的古堡裡,他們只聽見那瀕死的女子微弱的呻吟。就這樣,艾蒂安出世時的情形在他母親臨終時又重新出現了。同樣的惶恐不安,同樣害怕驚醒那無情的巨人——不過這一次他睡得很香。為了避免一切不幸,騎士把艾蒂安抱在懷裡穿過可怕的主人的臥室,他已經下定決心,如果被撞見,就從公爵夫人的病況中找個什麼藉口對付主人。兩位忠僕的惶恐弄得艾蒂安心情也很緊張;不過這種情緒倒教他對這個領主的臥室的景象做好了思想準備,自從被父親放逐那一天起,他還是第一次重來。 他在那張幸福從未走近的大床上尋找親愛的母親,好不容易才發現她,因為她瘦得那麼厲害。她象花邊那樣蒼白,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她集中全力握住艾蒂安的雙手,希望能通過深長的一瞥把自己的整個靈魂都賦予他,就象當年沙韋爾尼通過一聲道別把他的整個生命都留給了她一樣。博武盧瓦和貝爾特朗,兒子和母親,沉睡的公爵,又一次聚集一堂。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佈景,同樣的演員;不過這一次是死亡的痛苦而不是生育的歡樂,是死的黑夜而不是生的白晝。就在這時,夕陽西下時大海淒慘的吼叫所預告的颶風遽然刮起了。 「我珍愛的生命之花,」冉娜·德·聖薩萬吻著兒子的前額說,「你是在一次風暴中離開母親懷抱的,我也要在風暴中離開你了。在這兩次風暴之間,除了我見到你的時刻,對我來說,一切都是風暴。現在是我最後的歡樂,同我最後的痛苦混合在一起。永別了,我唯一的愛!永別了,兩顆很快就要合而為一的靈魂的美好形象!永別了,我唯一的歡樂,純潔的歡樂!永別了,我心愛的孩子!」 「讓我跟你去吧!」艾蒂安躺在母親床上,說道。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命運囉!」她說著,兩滴淚水流到毫無血色的面頰上,因為她的目光和從前一樣仿佛能洞悉未來。「誰也沒看到他嗎?」她問那兩個僕人。正在這時,公爵在他的床上翻了個身,所有的人都打了個冷顫。「直到我最後的歡樂都要摻雜著恐懼!」公爵夫人說,「把他帶走吧!把他帶走吧!」 「母親!我寧願死去也要多看你一會兒!」可憐的孩子說罷昏倒在床上。 公爵夫人做了個手勢,貝爾特朗抱起艾蒂安,讓他最後看了母親一眼,母親也用最後的目光給了兒子一吻,然後貝爾特朗就準備把他帶走,一面等待著瀕死的女主人下達新的命令。 「你們要好好地愛護他,」她對騎衛和接骨大夫說,「因為除了你們和上天,我看不出他還會有其他的保護人了。」 借助那從不欺騙母親們的本能,她看得出這名門望族的長男已經博得了騎衛深切的憐憫。這騎衛對這個家庭的崇敬感情,堪與猶太人對聖城①的感情相比。至於博武盧瓦,公爵夫人和他之間早就簽訂了協定。這兩個僕人見女主人不得不把這高貴的孩子留給他們而深受感動,他們做了個神聖的手勢,答應做年輕主人的保護人。母親信賴他們的這個手勢。 ①聖城,指耶路撒冷。 幾小時後的清晨時分,公爵夫人死去了;她最後的僕人們為她哭泣,他們在她墳頭只說了一句話:她是個從天堂下凡的仙女。 艾蒂安經受著最劇烈、最長久的痛苦,而且這種痛苦無法向人傾訴。他不再在岩石上到處跑,他再也感覺不到有讀書和唱歌的力量。他整天蹲在一個岩洞裡,對風吹雨淋毫不在意,一動不動地站在花崗岩上,猶如生長在那裡的一片苔蘚,很少哭泣,卻深陷在象大西洋一樣廣闊無邊的唯一思緒中,這種思緒也象大西洋一樣變化多端,有時可怕,有時狂暴,有時平靜。這不僅僅是一種痛苦,這簡直是一種新的生活,是為這個再也不該微笑的美好造物準備下的不可改變的命運。有些苦難,像是灑在流水中的血,暫時把水波染紅,但是重新興起的波浪會恢復水面的純潔;在艾蒂安心裡,卻是源頭本身都變了樣;每個時間浪花給他帶來的是同樣的苦汁。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