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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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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于洛元帥,以他的最高軍階,不得不有一所與身分相當的屋子。蒙巴那斯街一共有兩三座王府,他就在那條街上住著一所巍峨宏大的府第。雖然租的是全幢,卻只用了底下一層;李斯貝特來管家的時候,就想立刻把二樓轉租出去,認為這一部分的收入抵得了全部房租,伯爵差不多可以白住,但是老軍人不答應。幾個月以來,元帥老是在暗中發愁。他看出弟媳婦的窘況,雖不知道原因,已經感覺到她在受罪。一向無憂無慮很快活的老人,不大出聲了,他特意把二層樓留著,有朝一日他的家可能成為男爵夫人母女倆的棲身之所。大家知道福芝罕伯爵家道平常,陸軍大臣維桑布爾親王,便硬要他的老夥計收受一筆搬家津貼。于洛把這筆錢置辦了底層的家具,樣樣弄得體體面面的,因為他不願意,照他的說法,把元帥的權杖放在腳底下。①帝政時代,屋主人是個參議員,樓下幾間客廳裝修得非常富麗,白漆描金,到處雕花,至今還保存得很好。元帥又放進一些古色古香,同樣格局的家具。車房裡停著一輛車,漆有兩棍交叉的徽號;逢到大場面,或是上陸軍部,或是進王宮,有什麼典禮或是慶祝,他便向外邊租用牲口。三十年來的用人是一個六十歲的老兵,廚娘是老兵的姊妹。因此他能夠省下萬把法郎,加在他預備給奧棠絲的一份小家私上面。老人天天從蒙巴那斯街穿過環城大道,步行到翎毛街;殘廢軍人見了他每次都對他立正敬禮,而元帥總是微微一笑的招呼他們。 ①法國軍制,將校佩刀,唯元帥持權杖。 「你對他立正的那個人是誰呀?」有一天一個工人問一個殘廢的上尉。 「讓我來告訴你吧,小夥子,」軍官回答。 小夥子擺好了姿勢,預備耐著性子聽一個多嘴的人嘮叨。 「一八〇九年,」殘廢軍官說,「皇帝帶著大軍沖向維也納,咱們的任務是保衛兩翼。到一座橋口,山岩上高高低低有三座堡壘,都是防守這座橋的炮兵陣地。我們的司令官是馬賽納元帥。你剛才看見的那位,當時是禁衛軍榴霰兵團的旅長,我就在他部下……咱們的隊伍在橋這一邊,堡壘在河的對岸。我們這方面衝鋒沖了三次,退了三次。於是元帥說:『去找於洛來,只有他跟他的弟兄們吃得下這一仗。』咱們便開上去。從橋上退下來的將軍,在炮火下面攔住了於洛告訴他怎麼對付,說話的時候擋住了去路。旅長滿不在乎的回答說:『我不要聽意見,只要你騰出路來讓我走,』說罷他帶著部隊首先上了橋。於是砰隆隆!三十尊大炮對我們轟過來了……」 「哎唷!我的小乖乖!」工人叫道,「那一下子掛彩的該不少啦!」 「要是你象我一樣,親耳聽見他若無其事的說那句話,你也會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座橋並沒阿爾科勒橋那樣出名,可是更偉大。我們跟著於洛一直沖到炮兵陣地。嚇!一路死了多少,那些好漢!」軍官一邊說一邊脫了脫帽子。「我們這一下把德國兵唬住了。你看到的那位老人,皇帝把他封了伯爵;給咱們老總的榮譽,就等於給了我們全體的榮譽;他們把他晉級為元帥也是大大應該的。」 「元帥萬歲!」工人叫了聲。 「噢!你再嚷也是白費!元帥的耳朵給大炮轟聾了。」 這段故事可以表示榮軍們怎樣的敬重于洛元帥,同時他始終不變的共和黨人的主張,使他在本區裡也大得人心。 以這樣安詳、這樣純潔、這樣高尚的心靈而哀傷憂苦,真叫人看了難受。男爵夫人只能用盡女人的技巧對大伯扯謊,把所有可怕的事實瞞著他。大禍臨頭的那一天早上,跟一般老年人一樣起身很早的元帥,以答應結婚為條件,從李斯貝特嘴裡盤問出了兄弟的真情。老姑娘從進門起就在等這個機會,所以未婚夫向她探聽秘密在她是極高興的;因為經過了這一下,她的婚事愈加穩固了。 「你兄弟是不可救藥的!」貝特對準元帥比較清楚的一隻耳朵叫。 洛林姑娘靠她響亮清楚的聲音,能夠跟老人談話。她不怕喊破嗓子,要她的未婚夫知道,跟她在一塊他永遠不是聾子。 「他有了一個阿黛莉娜還養過三個情婦,」老人歎道,「可憐的阿黛莉娜!……」 「要是你肯聽我,」李斯貝特叫道,「你可以利用維桑布爾親王的交情,替我姊姊謀一個體面的差事;這樣她可以得到幫助,因為男爵把三年的薪俸都抵押了。」 「好,」老人回答,「我到部裡去探探他對我兄弟的意見,求他切實幫幫我弟媳婦的忙,給她找一個不失身分的事!……」 「巴黎幾位做慈善事業的太太跟總主教合作,組織了一個慈善會;她們要聘請幾位高薪水的視察員,調查真正清寒的人。那樣的職位跟阿黛莉娜很相宜,她一定中意的。」 「你去叫人套車,我去穿衣服。必要的話我到訥伊①去見王上!」 ①訥伊,國王常幸的行宮所在地。 「呦!他多喜歡她!」貝特心裡想,「我碰來碰去,老是碰上她。」 李斯貝特已經在這兒當權,可是不在元帥面前。三個用人都非常怕她;她為自己特意添了一個貼身女僕,使出老姑娘的脾氣,事無大小都要人報告,都要親自過目,處處要使她親愛的元帥舒服。跟未婚夫一樣的共和黨,她的平民氣息特別討他喜歡;她奉承的手段也極高明;半個月以來,元帥的生活舒服得多;好象孩子受到了母親的照顧,他發現李斯貝特的確實現了他一部分夢想。 「親愛的元帥,」她送他到階沿上,「把車窗拉上來,別兩面通風,聽我的話好不好?……」 元帥,這個從來沒有受過體貼的單身漢,雖然心緒惡劣,臨走也不免對貝特掛著點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于洛男爵奉到大臣的召喚,離開了公事房,向元帥維桑布爾親王的辦公室走去。雖然大臣召見手下一個署長是常事,於洛卻是情虛得厲害,覺得副官彌圖弗萊臉上有些說不出的陰沉沉冷冰冰的氣息。 「彌圖弗萊,親王怎麼樣?」他帶上辦公室的門,追上前面的副官。 「他恐怕在生你的氣,男爵;他的聲音、眼睛、臉色,好象就要大發雷霆似的……」 于洛臉色發白,一聲不出的走過穿堂,會客室,心跳得很快,一直走到辦公室門外。元帥那時七十歲,頭髮全白了,跟上了這個年紀的老人一樣,臉上的皮膚變了樹皮一般的顏色,最有威嚴的是那個寬廣的天庭,在你的想像中仿佛一片戰場。白雪滿頂的腦蓋下面,亮著一對藍眼睛,因為眉毛部分的拱形骨特別往外突,眼光顯得很陰沉,平時總帶點兒淒涼的情調,表示一肚子的苦悶與牢騷。他當年是和貝納多特並肩的元勳,也有過裂地封疆的希望。①他動了感情,一雙眼睛就變成兩道可怕的閃電,而老是有點兒悶的嗓子也變得尖厲刺耳。發怒的時候,親王立刻恢復他軍人的面目,說話也回復了科坦少尉的口氣;那時他是絕對不留情面的。於洛·德·埃爾維瞥見這頭老獅子,亂髮蓬鬆象馬鬣一般,雙眉緊蹙,背靠著壁爐架,眼睛好似在出神。 ①貝納多特初為拿破崙手下名將,後為瑞典國王,稱查理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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