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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麼家具呢?」她笑著問。

  「我有一千股凡爾賽鐵路股票,一百二十五法郎買進的;我得到內幕消息,兩條路線要合併,股票好漲到三百法郎。你的屋子將來要裝修得象王宮一樣!……可是你得專心向我一個人,是不是?……」

  「是的,胖子區長,」她笑著說,「可是你放穩重一點!你得尊重將來的克勒韋爾太太。」

  「親愛的姊夫,」貝特過來對男爵說,「明天一早我就上阿黛莉娜家;你明白,我再留在這兒不象話了。我替你哥哥管家去吧。」

  「我今晚回家。」

  「那麼我明兒來吃中飯,」李斯貝特笑著回答。

  她知道明天家裡那一幕不能少了她這個角色。她清早就上維克托蘭家報告奧棠絲與文賽斯拉分居的消息。

  男爵十點半左右回去,碰上瑪麗埃特與路易絲忙了一天正在關大門,所以不用打鈴就進去了。為了不得不規規矩矩回家,他滿肚子不高興,逕自走向太太的臥房。從半開的門內,他瞥見她跪在十字架下一心一意在禱告。她那個極有表情的姿態,大可作為畫家或雕刻家傑作的模特兒,使他們成名。阿黛莉娜激昂慷慨的,高聲念著:

  「我的上帝,求你大慈大悲,指點他回頭吧!……」

  原來男爵夫人在那裡為她的埃克托祈禱。此情比景,跟他剛才離開的景象多麼不同;她的禱告又顯然是為了當天的事;男爵感動之下,歎了一口氣。阿黛莉娜滿面淚痕的回過頭來,真以為禱告有了靈驗,縱起身子,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她的埃克托。以妻子而論,阿黛莉娜早已興趣全無,苦惱把她的回憶都趕跑了。她心中只剩下母性,家庭的名譽,一個基督徒的妻子對一個誤入歧途的丈夫的最純潔的感情,那是女人萬念俱灰之後始終不會消滅的。這些情緒我們都不難猜想得到。

  「埃克托!你還會回來嗎?上帝能不能哀憐我們這一家?」

  「親愛的阿黛莉娜!」男爵把太太扶在他身旁一張椅子裡坐下,「我從沒見過象你這樣聖潔的女子,我久已配不上你了。」

  「不用你費什麼事,朋友,」她拿起於洛的手;她拚命發抖,好似害了什麼神經性的痙攣,「你一舉手之間一切都可以恢復舊規……」

  她不敢往下再說,覺得每句話都象責備,而她不願意這次會面給她的快樂有一點兒殘缺。

  「我是為了奧棠絲回來的,」男爵接著說,「這孩子輕舉妄動,對我們的影響可能比我為瓦萊麗的癡情更糟。咱們明兒再談。瑪麗埃特說奧棠絲已經睡覺,不用驚動她了。」

  「對,」于洛太太說著,只覺得一陣心酸。她猜到男爵回來不是為了看看家裡的人,而是另有作用。「明兒再讓她歇一天吧,可憐的孩子教人看了也不忍,整整哭了一天。」

  下一天早上九點半,男爵教人通知了女兒,在空蕩蕩的大客廳裡等著。他踱來踱去地盤算用什麼理由才能克服這個最難克服的固執;受了侵犯決不甘休的少婦,心念之堅正如一個清白無辜的青年,既不懂得情欲與勢利的玩意兒,也不懂得社會上委曲求全的苦衷。

  「我來了,爸爸!」不勝痛苦、臉色慘白的奧棠絲,聲音還在發抖。

  於洛坐在椅子上,摟著女兒的腰,硬要她坐在他的膝蓋上,吻著她的額角:

  「噯,孩子,夫妻之間一吵嘴,咱們就發脾氣了嗎?……一個有教養的姑娘決不如此。我的奧棠絲不應該事先不請示父母,自顧自採取決絕的行動,象離開家庭、拋棄丈夫一類的事。要是你來看了賢慧的母親,你決不致使我這樣傷心!……你不知道社會的可怕。人家可以說是你丈夫把你送回娘家的。象你這樣在母親膝下長大的孩子,比旁的孩子長成得更慢,因為你不瞭解人生!象你對文賽斯拉那種天真活潑的熱情,什麼都不加考慮,單憑一時的衝動。心裡一有氣,頭腦就昏了。一個人為報仇,能夠忘記了法庭,把巴黎放火燒起來。我做父親的活了這麼一把年紀,等到我說你有失體統,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是不錯的;而我還沒跟你提到我的辛酸我的痛苦呢,因為你把罪名加在一個女人頭上,可是你既不知道那女人的心,更不知道她的敵意可能狠毒到什麼地步……唉,你啊,那麼坦白、天真、純潔,你什麼都沒有想到;你可能受到污辱,受到譭謗。並且,我的小天使,你把玩笑當了真;我,我敢向你擔保,你的丈夫根本沒有什麼錯。瑪奈弗太太……」

  至此為止,男爵象外交家一樣把責備說得非常婉轉。他安排好一個巧妙的引子,然後提到那個名字;可是奧棠絲一聽到名字,就象給人觸到了傷口似的渾身一震。

  「你聽我說,我是有經驗的,我一切都看在眼裡,」男爵不許女兒開口,繼續說他的。「那位太太對你丈夫很冷淡。你是上了當,不信,我可以拿證據給你看。昨天,哪,文賽斯拉在那兒吃飯……」

  「在那兒吃飯?……」奧棠絲站了起來,不勝厭惡的望著父親。「昨天!看過了我的信還?……噢!天哪!……幹嗎我要結婚,不進修道院?可恨我有了孩子,我的生命已經不屬￿我了!」說到這裡她嚎啕大哭了。

  這些眼淚落在於洛太太的心上,她從房裡出來把女兒抱在懷裡,哀痛之下,便胡亂的說了一大堆慰問的話。

  「呦,哭起來了!……」男爵心裡想,「本來什麼都順順當當的!現在,女人一哭不就完了嗎?」

  「孩子,」男爵夫人說,「聽你爸爸說呀!他是愛我們的,得啦……」

  「呃,奧棠絲,我的好孩子,別哭了,你要哭得難看了。哎,哎,拿出一點理性來。乖乖的回家去,我保證文賽斯拉永遠不再上那兒走動。如果對心愛的丈夫,原諒他最輕微的過失,也算得是犧牲的話,我就要你犧牲一下。我要你看在我的白頭發麵上,看在你所孝敬的母親面上……你總不願意我到了老年再過辛酸的日子吧?……」

  奧棠絲象瘋子一般,奮不顧身的撲倒在父親腳下,把沒有拴好的頭髮都抖散了,絕望的伸著手求告:

  「父親,你要我的命了!要我命也可以,至少得讓它清清白白的,我一定很高興的獻給你。可是別叫我羞辱了自己,犯了罪再死!我不象母親!我不能把侮辱吞下去!要是我回家,妒性發作起來,我會把文賽斯拉殺死,或者做出更要不得的事。請你不要把我力量做不到的事逼我。不要在我活著的時候哭我!因為至少我要發瘋……我覺得馬上要發瘋了!昨天!昨天!看了我的信他還上那女人家裡吃飯!……別的男人是不是這樣的?……我願意把性命獻給你,可不要叫我含羞蒙垢而死!……說他的過失輕微?……跟這個女人有了孩子還是過失輕微?」

  「孩子?……」于洛倒退了兩步。「呃!這明明是開玩笑!」

  這時維克托蘭和貝姨一齊來到,看到這副景象都愣住了。女兒伏在父親腳下。男爵夫人一聲不出,母女的天性與夫妻的感情使她左右為難,嚇得只會落眼淚。

  「李斯貝特,」男爵抓了老姑娘的手,指著奧棠絲,「你正好來幫我忙。可憐的奧棠絲氣糊塗了,以為瑪奈弗太太愛上了文賽斯拉,其實瓦萊麗只想要一座雕像。」

  「大利拉!」奧棠絲叫道,「我們結婚到現在,他一口氣趕成的作品就只有這個。他老人家不能為了我,為了他的孩子工作,卻一股熱忱的替這個賤人工作……噢!父親,把我殺了吧,你每句話都是一把刀。」

  李斯貝特向維克托蘭和男爵夫人搖搖頭,意思之中是指男爵不可救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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