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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真的?……」男爵問。

  「是我把他送上車的!」瑪奈弗扮了一個醜惡的笑臉。

  街上傳來馬車駛過的聲音。男爵根本把瑪奈弗看做零,便上樓找李斯貝特去了。一個人在妒性大發之下,往往有些觸機的念頭。瑪奈弗的無恥,男爵知道太清楚了,他疑心夫婦倆通同著鬧鬼。

  瑪奈弗發覺只有克勒韋爾一個人了,便問:「那幾位先生太太都怎麼了?」

  「太陽下山,雞鴨進窠,」克勒韋爾回答,「瑪奈弗太太不見了,她的跟班也就散了。來,咱們玩一會皮克吧①,」克勒韋爾想賴著不走。

  他啊,他也相信巴西人還在屋裡。瑪奈弗跟他玩起牌來。區長的精明不下於男爵;他可以跟丈夫賭錢,在這兒無窮無盡的待下去;至於丈夫,自從賭場禁閉以後②,只能靠交際場中的小賭局過過癮。

  ①皮克,法國的一種紙牌戲。
   ②一八三七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巴黎賭場被全部取締。


  男爵急急忙忙奔上貝姨的公寓;可是門關著,隔門問訊的手續,使那些警覺而狡獪的女人盡有時間安排一個喝著茶鬧病的場面。貝特病得很凶,把瓦萊麗嚇壞了,惟恐有什麼不測似的,所以男爵氣衝衝的進來,瓦萊麗簡直沒有在意。遇到大吵大鬧的時候,疾病是女人最常用的屏風。於洛偷偷的到處張望,貝姨臥室裡並沒一處可以藏起巴西人的地方。

  「你的不消化,貝特,替我太太那頓夜飯增光不少,」他打量著老姑娘說。她明明是好好的,卻裝做一面喝茶一面胃髒抽搐,不住的作嘔打嗝。

  「幸而咱們的貝特住在我一起!沒有我,可憐她命都沒有啦……」瑪奈弗太太說。

  「你以為我裝病是不是?……簡直是侮辱……」貝特對男爵說。

  「為什麼?」男爵問;「敢情你知道我為什麼上樓的?」他在眼梢裡偷覷盥洗室的門,門上的鑰匙給拿掉了。

  「你在講外國話嗎?……」瑪奈弗太太傷心的表情,仿佛她的溫情與忠實都受了誣衊似的。

  「可是,親愛的姊夫,的確是你把我害到這個地步的,」貝特一口咬定。

  這句話轉移了男爵的目標,他莫名其妙的瞪著老姑娘。

  「你知道我對你怎麼樣,」貝特接著說,「我人住在這兒,就是真憑實據。我拚著一生最後的精力照顧瓦萊麗的利益,也就是你的利益。她這個家,照這個場面,比旁人家要省十倍的錢。沒有我,哼!姊夫,你兩千法郎決計不夠,非得花上三千四千的。」

  男爵表示不耐煩:「這些我全知道,你在種種方面照顧我們,」他說著,走到瑪奈弗太太前面摟著她的脖子,「不是嗎,我的小美人?……」

  「真的,」瓦萊麗嚷道,「我以為你瘋了!……」

  「好吧,你沒有懷疑我的忠心,」李斯貝特又說;「可是我也愛我的姊姊阿黛莉娜,我今天看見她在哭。她有一個月不看見你了!這太不象話了。你讓可憐的阿黛莉娜沒有錢。你的女兒差一點暈過去,因為知道靠了你哥哥我們才有夜飯吃!今天你家裡開不出伙食!阿黛莉娜決意犧牲,預備自謀生路。她對我說:我可以跟你一樣做工!這句話揪緊了我的心,想到一八一一年代的她和一八四一年代的她,三十年功夫!這樣我的夜飯就下不去了……我熬著痛苦想挺過去;可是一到這兒,我真要死了……」

  「你瞧,瓦萊麗,」男爵說,「為了愛你,我攪到什麼地步!

  ……在家裡作了這樣大的孽!……」

  「噢!所以我不願意嫁人呀!」貝特幸災樂禍的嚷著,「你是一個挺好的男人,阿黛莉娜是一個天使,哪知赤膽忠心得到這種報應。」

  「一個老天使!」瑪奈弗太太輕輕補上一句,她又溫柔又挖苦的望著埃克托。他卻在那兒把她仔細端詳,好象預審官打量一個被告似的。

  「可憐的太太!九個多月我沒有給她錢了;為了你,瓦萊麗,我卻照樣張羅得來,而且付了什麼代價!永遠不會再有人這樣愛你的,而你回過頭來教我傷心!」

  「傷心?那麼你把幸福叫做什麼?」

  男爵不理會瓦萊麗的回答,繼續說:「你從來沒有提到那個所謂的老表,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可是他一進門,我的心就象給人紮了一刀。儘管我盲目,我究竟不是瞎子。在你的眼裡,他的眼裡,我看得明明白白。那個猴子的眼皮中間閃出一點子光,射在你身上,而你的眼神……噢!你從來沒有那樣的瞧過我,從來沒有!這樁秘密,瓦萊麗,早晚會揭穿的……為了你,我才第一遭懂得忌妒的滋味,所以你不用奇怪我對你說的話……可是還有一樁秘密正在迷霧裡顯露出來,我覺得簡直是下流……」

  「你說罷!你說罷!」瓦萊麗嚷著。

  「就是克勒韋爾,這堆臭肉,這個混蛋,也愛著你,而你接受他愛情的程度,使這個傻瓜居然當眾顯出他的癡情……」

  「一共是三個了!還有旁的嗎?」瑪奈弗太太問。

  「也許還有!」男爵回答。

  「假使克勒韋爾愛我,那是一個男人應有的權利;即使我接受他的愛情,也是一個風流豔婦分內的事,你就有許多地方不能滿足她……所以,要麼你就連我的缺點一起愛,要麼就一刀兩斷。倘使你還我自由,你跟克勒韋爾都不許再來;我就挑上我的表哥,既然你認為我們有過因緣。好罷,再見,于洛男爵。」

  她站了起來,可是參議官抓住她的手臂逼她坐下。老人不能丟了瓦萊麗去再找一個;她對他比吃飯睡覺都更重要,他寧可糊裡糊塗把疑問擱在那裡,不願看到有一點點證據,坐實瓦萊麗的不忠實。

  「瓦萊麗,你不看見我為什麼難受嗎?我只要求你洗刷一下……只要你說出充分的理由……」

  「好,那麼你到樓下去等我,你總不見得想呆在這兒,看我們服侍你小姨子的那些手續吧?」

  於洛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老風流,你也不問問你孩子們的消息!」貝特嚷道,「你對阿黛莉娜打算怎麼辦?我嗎,我明天先把我的積蓄送過去。」

  「至少,一個人對待太太白麵包總不能不給,」瑪奈弗太太微笑著說。

  李斯貝特那種口吻,對他象約瑟法的一樣不客氣,男爵卻毫不在意的溜走了,反而覺得躲過了難堪的問話很高興。

  外門一上鎖,巴西人出了盥洗室,他含著一包眼淚,一副可憐相。顯而易見他什麼話都聽見了。

  「我知道你不會再愛我了,亨利!」瑪奈弗太太把手帕蒙著臉,哭了。

  這是真正的愛情的呼聲。女人絕望之下的哭哭啼啼總是那麼有效,能夠教男人回心轉意、寬恕了事的,只要她年輕、貌美、袒胸露臂、穿著一舉手就可顯出夏娃本相的夜禮服。

  「要是你愛我,幹嗎不為我丟開一切呢?」巴西人問。

  這美洲人象所有生長在大自然中的人一樣,只知道單純的邏輯,他摟著瓦萊麗的腰,馬上把客廳裡的話接下去。

  「你問我幹嗎?……」她抬起頭來,脈脈含情的眼神把亨利吸住了,「噯,我的小乖乖,我是有夫之婦;我們是在巴黎,不是在美洲的荒地上,草原上。我的亨利,我的第一個愛人,獨一無二的愛人,你聽我啊。這個丈夫,陸軍部的副科長,他要當科長,要得榮譽勳位四級勳章,我能阻止他這點兒野心嗎?你知道他當時不干涉咱們是為的什麼,(快有四年了,記不記得,你這壞東西?……)現在為了同樣的理由,瑪奈弗硬要我接受於洛。這討厭的臭官僚,呼氣象海豹,鼻孔裡長著須,年紀已經六十三,為了要年輕,三年中間反而老了十歲,這醜傢伙,我只能等到瑪奈弗升了科長,得了四級勳章之後才好把他一腳踢開……」

  「當了科長,你丈夫的薪水加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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