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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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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尺高的人像,陸軍部定的。啊!你怎麼啦!倒是我告訴你這些消息?政府還要在大石街上,給斯坦卜克伯爵一個工場、一所屋子。你的波蘭人說不定要當大理石倉庫的主任,兩千法郎薪水,還是個閒職……」 「這些我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的?」李斯貝特終於從迷惘中清醒過來。 「告訴我,親愛的貝姨,」瑪奈弗太太扮著一副媚態,「你能不能做一個患難之交?願不願意咱們倆象姊妹一樣?願不願意發誓,咱們倆有事誰都不瞞誰?你替我做間諜,我替你做間諜?……願不願意發誓,在我丈夫前面,在男爵前面,永遠不出賣我,永遠不說出是我告訴你……」 瑪奈弗太太突然停止了這個鬥牛士的玩意兒,貝特使她害怕起來。洛林女人的表情變得猙獰可怖。又黑又尖利的眼睛,虎視眈眈的瞪著人。臉孔好似我們想像中的女巫,她咬緊牙齒不讓它們打戰,可怕的抽搐使她四肢哆嗦。她把鐵鉤一般的手,探到帽子裡抓著頭髮,扶住她沉重的腦袋;她渾身在發燒了!臉上的皺襇好象火山爆發以後的裂縫,一場大火在其中冒煙:簡直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場面。 「哎!你幹嗎不做聲啦?」她聲音異樣的說;「我怎樣對他,就怎樣對你。噢!我連自己的血都肯給他!……」 「那麼你愛他嘍?……」 「當做兒子一樣的愛!……」 「啊,」瑪奈弗太太松了一口氣,「既然是這種方式的愛,那麼你要喜出望外了;你不是要他幸福嗎?」 李斯貝特象瘋子一般很快的點了點頭。 「一個月之內他要跟你的甥女結婚了。」 「奧棠絲?」她敲著前額站起身來。 「啊!啊!你還是愛他的?」 「我的乖乖,咱們這交情是生死不變的了,」貝特說,「你有什麼心上的人,我就認為神聖不可侵犯。你的壞處,我也當做德行。因為我用得著你的壞處!」 「那麼你是跟他同居的了?」瓦萊麗嚷道。 「不,我只想做他的母親……」 「那我莫名其妙了。照你的說法,人家就沒有玩弄你欺騙你;看他攀了一門好親事,成了名,你正應當快活!而且大勢已去,你算啦罷。咱們的藝術家,每天只等你出門吃飯,就上于洛太太家……」 「阿黛莉娜!」李斯貝特對自己說,「噢,阿黛莉娜,我要報仇的,我要教你比我更難看!……」 「你瞧你臉孔白得象死人一樣!」瓦萊麗叫道,「真有點兒什麼事嗎?……噢!我蠢極了!她們母女倆一定料到你要阻撓這件親事,才瞞著你的;可是你既沒有跟這個青年同居,你這些表現,我覺得比我丈夫的心還要糊塗……」 「噢!你,你不知道這套鬼戲是什麼回事!他們下了毒手,要我的命了!傷心的事,我還受得不夠嗎?你不知道,從我有知覺的時候起,我就做了阿黛莉娜的犧牲品!打的是我,寵的是她!我穿得象要飯的,她穿得象王后。我種地洗菜,她呀,十個手指只調理她的衣衫!她嫁了男爵,到巴黎來在皇帝的宮中出風頭,我到一八〇九年為止都呆在村子裡,等一頭門當戶對的親事,等了四年,他們把我接出來,可是叫我去當女工,提的親都是些公務員,上尉,跟門房差不多的男人!……二十四年功夫,我就吃他們的殘羹剩飯!……現在你瞧,象《舊約》裡說的,窮人的幸福只有一條羊,富人有著一群羊,卻妒忌窮人的羊,把窮人的羊搶走了,事先也不打個招呼,連問也不問他一聲。阿黛莉娜搶掉了我的幸福!……阿黛莉娜!阿黛莉娜!我要看到你有一天陷在泥坑裡,比我陷得更深!……奧棠絲,我喜歡的奧棠絲,竟把我欺騙了……還有男爵……噢,真是不可能的。你來,再說一遍,究竟哪些話是真的?」 「你靜一下好不好,我的乖乖……」 「瓦萊麗,我的小天使,我會靜下來的,只要你拿證據給我!……」這個怪僻的姑娘坐了下來。 「《參孫》那座雕像就在你甥女那兒,你瞧這雜誌上印的就是雕像的圖;她是拿她的積蓄買的,捧他出頭的就是男爵,他替未來的女婿把什麼都弄到手了。」 李斯貝特瞧了瞧石印的圖,又看到下面的一行字:於洛·德·埃爾維小姐藏,她嚷道: 「涼水!……涼水!我的頭象火燒一樣,我要瘋了!」 瑪奈弗太太拿了水來;老姑娘脫下便帽,鬆開黑頭發,把腦袋浸在水裡,她的新朋友替她捧著臉盆;她把額角浸了好幾次,才止住頭部的充血。而後,她完全恢復了控制力。 「別說出去,」她擦著臉對瑪奈弗太太說,「這些事,一句都不能提……你瞧,我好了,什麼都忘了,我想著旁的事了。」 瑪奈弗太太瞧著貝特,心裡想:「明兒她會進瘋人院,一定的。」 「怎麼辦呢?」李斯貝特又說,「你瞧,我的乖乖,只能一聲不出,低著頭,望墳墓裡走,好象水只能往下流。有什麼辦法?我恨不得把這批人,阿黛莉娜、她的女兒、男爵、一古腦兒砸死!可是一個窮親戚對有錢的人能做些什麼?…… 這是拿土罐子砸鐵罐子的老故事。」 「是呀,你說得不錯,」瓦萊麗回答,「咱們只能儘量在乾草堆上摟,摟得越多越好。這就是巴黎的生活。」 「噯,完啦,丟了這個孩子,我很快會死的;我本想永遠做他的母親,跟他過一輩子的……」 她眼裡含著淚,不做聲了。瓦萊麗看到這個惡煞似的、火辣辣的姑娘還能有這樣的深情,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 「患難之中碰到你,總算得到一點安慰……」她抓著瓦萊麗的手說,「咱們彼此相愛,怎麼再會分手呢?我永遠不會跟你競爭,永遠不會有人愛上我的!……那些肯要我的,無非貪圖我姊夫幫忙……要講魄力,我連天堂都能爬上去,可是消耗到哪兒去了?掙一口麵包,掙一口水,到手一些破衣服和一個閣樓!呃!對啦,我的乖乖,這是殉道的苦行!我就這樣的乾癟了。」 她突然停住,一道陰森森的目光瞪著瑪奈弗太太的藍眼睛,象尖刀似的直刺到這個漂亮女人心裡。接著她又埋怨自己: 「唉,提它幹嗎?我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她停了一會,用一句兒童的口頭禪說:「騙人的到頭來騙了自己!你說得好:還是把牙齒磨快了,儘量在乾草堆上摟罷。」 「是啊,你這才對啦,我的乖乖,」瑪奈弗太太被她的大發神經駭壞了,竟忘了這句名言原是自己說的。「人生幾何,還是儘量的享受,利用人家來快活快活吧……我年紀輕輕,已經在這麼想了!小時候我嬌生慣養,父親為了政治野心另外結了婚,差不多把我忘了,早先他卻是把我心肝肉兒的,當做公主一般供養的!可憐的母親,郁鬱悶悶的氣死了,因為她教我做了多少好夢以後,眼看我嫁了一個三十九歲的、一千二百法郎的小公務員,又老又沒心肝的浪子、作惡多端的壞蛋,象人家看你一樣,把我當做一個升官發財的工具!可是臨了,我發覺這個下流男人還是最好的丈夫。他更喜歡街上的醜婆娘,我落得一個清淨。雖然他的薪水都歸他一個人花,可從來不問我的收入從哪兒來……」 說到此也輪到她突然停下,不做聲了,她發覺心腹話說溜了嘴,又留意到李斯貝特聚精會神的聽著,便覺得在吐露最後的秘密之前,還應當向對方多要一點兒保證。於是她說: 「你瞧,我的乖乖,我相信你到什麼田地!……」 李斯貝特馬上做了一個姿勢,教她放了一百二十個心。一個人用眼睛用腦袋的動作起的誓,往往比在法庭上起的誓更莊嚴。 「表面上我樣樣都很正派,」瑪奈弗太太把手放在李斯貝特手上,仿佛這樣更可以放心一點,「我是正式結婚的女人,絕對自由,要是瑪奈弗早晨上班之前,心血來潮的想來跟我打一聲招呼,一看到我房門關著,他就悄悄的走開。他對孩子的感情,還不如我喜歡在杜伊勒裡花園兩座河神像下面玩耍的,那些大理石雕的孩子。晚上我不回家吃飯吧,他就舒舒服服的跟老媽子一塊吃,因為老媽子是專門服侍老爺的。吃過晚飯他出門,到半夜或是一點鐘才回來。可憐我一年以來,沒有老媽子好使喚了,換句話說,我已經做了一年活寡婦……我只有過一次愛情,一次幸福……是一個走了一年的有錢的巴西人,要說我失節,就不過是這一遭!他回去變賣產業,預備換成現款住到巴黎來。他的瓦萊麗將來變成怎麼樣呢?哼,還不是一個垃圾堆?可是那只能怪他,不能怪我,為什麼他老不回來呢?也許他沉在海洋裡了,象我的貞操一樣。」 「再見,我的乖乖,」李斯貝特突如其來的說;「咱們這是永遠不分手的了。我喜歡你,敬重你,我是你的人了!我姊夫磨著我,要我搬到飛羽街你的新屋子去,我不願意,因為我猜到他這種慷慨的用意……」 「噯,你可以監視我啦,我明白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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