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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啊!要是這個故事能在提詞廂前向全體觀眾演出,那它准會比幻夢劇《魔鬼的未婚妻》精彩得多,儘管公元三千年前在美達不索米亞上演的那個寓意崇高的故事已經演出了幾十萬次。那天看戲的有記者,花花公子和一些巴黎女郎,他們納悶在時髦的巴黎人中從哪兒冒出這麼一張慘兮兮的德國人的臉,孤獨一人在包廂裡觀看這出首次上演的新戲。

  弗裡茨徒步來到斯特拉斯堡,在那兒遇到了「聖經浪子」在《聖經》中未能覓到的東西。這便是阿爾薩斯表現出的優越之處,在這裡,跳動著千千萬萬顆寬宏大度的心,向德國顯示了法蘭西精神與日耳曼凝聚力結合在一起的美。幾天前,威廉剛剛從父母新那兒繼承了一筆遺產,擁有了十萬法郎。他向弗裡茨張開了雙臂,向他敞開了心扉,敞開了家門,敞開了錢袋。

  不幸的弗裡茨渾身塵土,仿佛害了麻風病,在萊茵河彼岸的一位真正的朋友手中接過一枚真正的二十法郎的硬幣,若要描寫當時的情景,那無異於想要創作一曲頌歌,但唯有品達才能用他的希臘語向普天下的人廣加宣揚,喚起行將泯滅的友情。請把弗裡茨與威廉這兩個名字與達蒙與畢底亞斯,卡斯托爾與波呂克斯,奧萊斯特與畢拉德,杜布勒伊與皮梅雅,施穆克與邦斯,或摩諾摩塔巴的那兩位朋友的名字列在一起,我們可以隨意給摩諾摩塔巴的那兩個朋友起個名字,因為儘管拉封登是位天才,但他塑造的不過是兩個沒有軀體,並不實在的影子。人們確實有理由將弗裡茨和威廉兩個陌生的名字與所有那些名人並列,因為如同弗裡茨當初與威廉一起將自己的錢財喝光一樣,如今威廉又在弗裡茨的陪伴下,吃光了自家的遺產,當然還抽煙,抽各種各樣的名牌煙草。

  奇怪的是,兩位朋友是在斯特拉斯堡的小酒店裡跟斯特拉斯堡戲院那幫跑龍套的女戲子和再也愚蠢不過的阿爾薩斯姑娘稀裡糊塗地把家產吃光的,而且方式粗俗不堪。每天早上,他們倆都互相提醒說: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拿個主意,用剩下的那點錢做點事。」

  「哎!今天再玩玩,」弗裡茨常常這麼說,「到明天……噢!

  明天開始……」

  在敗家子的生活中,今天是一個最自命不凡的傢伙,而明天則是個膽小鬼,總是恐懼前者的膽大妄為。今天是古代喜劇中的卡皮塔諾①,而明天則是現代啞劇中的皮埃羅。等兩個朋友用到只剩下最後一張一千法郎的鈔票時,他們雙雙登上了王家驛車,來到了巴黎,住進了梅伊街萊茵飯店的小閣樓,店家叫格拉夫,曾在格代翁·布魯訥手下幹過領班。他把弗裡茨介紹給了銀行家凱勒兄弟當銀行職員,每年六百法郎的薪水。萊茵飯店的老闆格拉夫是大名鼎鼎的裁縫師傅格拉夫的兄弟。於是格拉夫裁縫又收留了威廉,替他記帳。就這樣,格拉夫為這兩個浪子找到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差事,表示沒有忘記當初在荷蘭大飯店當學徒的日子。

    ①意大利即興喜劇的定型角色,色厲內荏,源于古羅馬喜劇。

  一個有錢的朋友沒有對一個敗光家財的朋友翻臉,一個德國旅店老闆又對兩個身無分文的同胞表示關心,這兩件事也許會讓某些人覺得這個故事是瞎編的,但是真正的事實往往像是傳奇,因為在我們這個時代,為了模仿事實,傳奇作出了驚人的努力。

  每年六百法郎薪水的銀行職員弗裡茨和拿同樣數目工錢的記帳師傅威廉發現要在巴黎這樣一座到處阿諛逢迎的都市里過日子,實在困難。因此,到巴黎的第二年,亦即一八三七年,很有吹笛天分的威廉進了邦斯指揮的樂隊,好掙幾個錢買點黃油抹抹面包。至於弗裡茨,只能靠發揮維爾拉茲家族後代的理財本事,多掙點工資。但不管他多麼拼命,也許是天分有限,這個法蘭克福人直到一八四三年才掙到了二千法郎的薪水。

  貧窮,這位神聖的後母為這兩位年輕人做到了他們的母親未能做到的事情:它使他們學會了節儉、處世和生活。它給他們補上了這偉大、嚴厲的一課,凡是偉人,都是窮苦出身,全是受到過這種懲戒的。可惜弗裡茨和威廉是相當庸碌的小人,聽不進貧窮的全部教訓,總是躲避它的打擊。他們覺得它的胸脯堅硬,雙臂瘦骨嶙峋,但這位善良的烏爾蓋勒仙女,只會在天才人物的撫摸下鬆手,他們倆是死活也得不到的。不過,他們還是明白了金錢的價值所在,他們暗暗發誓,如果有朝一日財神上門,一定要割掉他的翅膀。

  「哎,施穆克老爹,再說幾句,就可以給您全講清楚了。」威廉細細地用德語把這個故事講給鋼琴家聽,接著說道。「老布魯訥死了。可無論他兒子,還是我們的那位房東格拉夫都不知道,他是巴登鐵路的創辦人之一,從中得了很大的利,留下了四百萬!我今晚是最後一次吹笛子了。要不是因為是首場演出,我幾天前就走了,可我不想讓樂隊缺了我演奏的那一部分。」

  「這很好,年輕人。」施穆克說,「可您娶的是哪位?」

  「是我們的房東,萊茵飯店老闆格拉夫先生的女兒。我愛埃米麗小姐已經七年了,她讀過許多不道德的小說,竟推掉了所有親事,只等著我,不管將來會有什麼結果。這個姑娘會很有錢的,她是黎希留街格拉夫裁縫家的唯一繼承人。弗裡茨給了我一筆錢,是我們倆在斯特拉斯堡吃掉的五倍,整整五十萬法郎!……他在一家銀行投了一百萬法郎,裁縫格拉夫先生在那兒也投了五十萬;我未婚妻的父親同意我把二十五萬的陪嫁也用上,他自己再給我們投同樣一筆數目的錢。這樣,布魯訥—施瓦布公司就將有二百五十萬的資本。弗裡茨不久前買了十五萬法郎的法蘭西銀行股票,作為我們開戶的保證金。這還不是弗裡茨的全部家產,他還有父親在法蘭克福的老宅,估價一百萬,他已經把荷蘭大飯店租給了格拉夫家的一位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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