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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比哀蘭特在廚房裡拿了一個麵包頭,挖了一個洞,把信嵌在裡頭,使繩子有個重心。半夜裡她小心翼翼打開窗子,吊下麵包和信,碰到牆或者百葉窗都沒有聲音。她感覺到繩子被布裡戈抓住了。布裡戈拉斷了線,躡手躡腳地慢慢走開。他走到廣場中間,比哀蘭特才趁著星光模模糊糊的看見他。布裡戈借著屋內的燭光打量比哀蘭特。兩個孩子呆望了一個鐘點。比哀蘭特揮手要布裡戈回去,布裡戈走了,比哀蘭特仍舊站在窗口;布裡戈回到老地方,比哀蘭特又叫他回去。這樣的戲做了好幾次,直到比哀蘭特關了窗,躺上床去吹熄了蠟燭才罷。她一上床,雖則渾身難過,也快快活活的睡著了,枕頭底下放著布裡戈的信。她那一覺睡得象受難者一樣,天使們把她的夢裝點得花團錦簇,金光閃閃,充滿異國情調,還有拉斐爾所看到而表現出來的那些天國的景致。

  精神作用對這個體質嬌弱的孩子影響極大,比哀蘭特第二天起來象雲雀一般輕鬆愉快,容光煥發,說不出的高興。這變化當然逃不過表姊的眼睛;她這一回不罵比哀蘭特了,只象喜鵲那樣把她細細打量。她哪兒來的這許多得意呢?西爾維這個想法不是由於霸道,而是由於嫉妒。要不是一心在上校身上,西爾維就會象從前一樣對孩子說:「比哀蘭特,你太吵鬧了,人家和你說話,你只當耳邊風!」現在她決意拿出老姑娘刺探秘密的手段來刺探比哀蘭特。那天屋子裡無聲無息,沉悶得很,好比大雷雨以前的一刹那。

  吃飯的時候,西爾維說道:「小姐,你可是不難過了?」她不等比哀蘭特回答,大聲對兄弟說:「我不是告訴你麼,她鬧來鬧去無非要我們不得安寧!」

  「表姊,我還是不舒服,好象在發燒……」

  「發什麼燒?你開心得象小雀子,大概又同什麼人相會過了吧?」

  比哀蘭特渾身一震,低下眼睛望著菜盆。

  西爾維嚷道:「答爾丟夫!十四歲已經這樣了!哼!什麼性格!這樣下去,將來不變做一個下流東西才怪!」

  「我不懂你的意思,」比哀蘭特說著,抬起一雙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表姊。

  表姊說:「今晚你替我點一支油蠟,坐在飯間裡做活。客廳裡沒有你的位置,我不要你看了我的牌替你心愛的人出主意。」

  比哀蘭特聽著眉頭都不皺一皺。

  「假惺惺!」西爾維說著走出去了。

  羅格龍聽著姊姊的話莫名其妙,只是對比哀蘭特說:

  「你們倆怎麼啦?比哀蘭特,你得想法討表姊喜歡。她氣量大,性子好,要是對你生氣,准是你不對。你們幹嗎要吵架呢?我喜歡安靜。你該看看巴蒂爾德,拿她做榜樣。」

  比哀蘭特無論什麼都能忍受;半夜裡布裡戈准會送回信來,這個希望使她能挨過白天,可是剩下的一些精力為此消耗完了。她熬著不睡,聽外面的大鐘一小時一小時的敲著,只怕鬧出聲響來。終於敲了十二點,比哀蘭特輕輕的開了窗,這一回是用好幾根線連起來做的繩子。她聽見布裡戈的腳聲,便放下繩去,吊上信來,她念著信快樂極了:

  親愛的比哀蘭特,既然你這樣不舒服,就不應該再等我,把你累壞了。以後我學鴟梟叫,包你聽得見。幸虧我跟爸爸學會那種鳥兒的聲音。倘若連叫三聲,就表示我來了,要你放下繩子。可是這幾天我不會來。我希望能報告你一個好消息。噢!死嗎?比哀蘭特,你真的想死嗎?我心都發抖了,想到這一點,好象我自己已經死了。不,比哀蘭特,你不會死的,你會快快樂樂的活下去,不久就能從虐待你的人手裡釋放出來。為了救你,我現在用的辦法要不成功,我就告到法院去,我要對著天,對著地,說出兩個卑鄙的親戚怎樣待你!你只消再受幾天的罪,這是我有把握的;耐著性子等吧,比哀蘭特!你該記得,當年咱們滑在池塘裡,兩人幾乎一齊送命,我把你從大窟窿裡拖出來;現在和那時一樣,你仍舊有布裡戈保護。再見了,親愛的比哀蘭特,只要上帝保佑,幾天之內咱們就幸福了。只有一件事情使我們不能結合,我可不敢告訴你。不過上帝是喜歡我們的!要不了幾天,我能自由自在,毫無顧慮地看到比哀蘭特了,沒有人出來阻攔了,因為我真想看見你啊,比哀蘭特!比哀蘭特竟然肯愛我,並且對我說了。是的,比哀蘭特,我要做你的情人,但是要等我掙起一份家業來,不辱沒你的時候;在此之前,我只想做你忠心的僕人,讓你來支配我的生命。再會了。

  雅克·布裡戈

  布裡戈沒有告訴比哀蘭特他寫了一封信到南特去給洛蘭太太:

  洛蘭太太,你的孫女不堪虐待,你要不來領她回去,她就要死了。我差點兒認不得她。附上比哀蘭特給我的信,你看了可以估計她的處境。此地的人說你拿了孫女的財產,你應當把這個名聲洗刷乾淨。總之,只要可能,你快快來吧,我們還能有快樂的日子;再拖下去,比哀蘭特不會在世界上了。

  你的恭敬的忠誠的僕人雅克·布裡戈

  住普羅凡城內大街,木工弗拉皮耶先生家。

  布裡戈惟恐比哀蘭特的祖母死了。

  比哀蘭特一片天真稱為的情人,這一次的來信對比哀蘭特簡直是個猜不透的謎,但她信心很強,絕對相信布裡戈的話。她仿佛沙漠中的旅客遠遠望見了水井四周的棕櫚。她的苦難幾天之內就可以完了,這是布裡戈告訴她的;她把童年伴侶許的願當做定心丸。可是她拿兩封信疊在一起的時候有個可怕的念頭,被她形容得好不淒慘。

  「可憐的布裡戈,」她心上想,「他哪知道我落在虎口裡呢!」

  西爾維聽見比哀蘭特的響動,也聽見窗下布裡戈的響動,起來趕到窗口,從百葉窗裡張望,看見月光之下有個男人走到上校住的屋子前面站住了。老姑娘輕輕開了房門上樓,發覺比哀蘭特房內有燈光,十分詫異,從鎖眼裡望進去什麼都看不出。

  她叫道:「比哀蘭特,你可是病了?」

  比哀蘭特嚇了一跳,回答說:「沒有,表姊。」

  「那麼幹嗎半夜三更點著火?開開門。我要瞧瞧你做什麼來著。」

  比哀蘭特光著腳開了門。她沒防到有人撞來,撂在旁邊的繩子不曾收好,表姊看見了,抓著繩子問:

  「你拿這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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