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西的議員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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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三點鐘的時候,西蒙·吉蓋還在解釋什麼是進步,有幾個與會者已經發出了均勻的鼾聲,說明已經睡得很熟。狡猾的阿希勒·皮古鼓動所有的人象聽佈道一樣聽發言人講話,這個發言人則完全沉醉在自己的長篇大論和婉約修辭之中了。 就在此刻,好幾夥市民,有的是選民,有的不是選民,在阿爾西的城堡前踟躕。城堡的柵欄朝著廣場。馬裡翁家的大門則與城堡成直角。 數條馬路和數條街道都通向廣場的地面。這裡有一個帶篷的市場。城堡的對面,廣場的另一邊,既沒有鋪石塊,也沒有用碎石子鋪路,一下雨就成了小水溝。這裡伸展著一處宜人的散步場所,名叫悲歌大街。這是對城中婦女的讚頌抑或譴責呢?這種模棱兩可的叫法顯然表現了當地人的詼諧。兩條美麗的平行側道,種著菩提樹,古老而又枝繁葉茂。平行側道從廣場通向一條環形大街,形成了與外省一切散步場所一樣為人冷落的另一散步場所。在這裡呈現在你眼前的,是悠然自得的垃圾遠遠多於巴黎那些心神不定的遊人。 就在阿希勒·皮古以堪與真正議會上的發言人媲美的冷靜與勇敢演那出辯論戲演到高潮的時候,在悲歌大街一側人行道上的菩提樹下,有四個人在並排散步。他們走到廣場上時,便一起停了下來,望著阿爾西的居民們恰似黃昏歸巢的蜜蜂,在城堡前鬧鬧哄哄的景象。這四個閒逛的人便是阿爾西的整個內閣派了:專員,檢察官,副檢察官和預審法官馬特內先生。諸位已經知悉,法庭庭長是長房的擁護者和五天鵝家族的忠實奴僕。 「這內閣是怎麼回事,我真想不明白,」專員反復說著這句話,指著越聚越多的人群,「在這麼嚴重的關節上,對我毫無指示!……」 「在這方面,你與很多人處境相似!」奧利維埃·維奈微微一笑回答道。 「你有什麼可以怪罪政府的呢?」檢察官問道。 「內閣也不知如何是好,」年輕的馬特內接著說道,「他們知道這個地區在某種程度上屬凱勒父子,他們不會跟這父子作對。對這家唯一可與德·塔萊朗先生相提並論的人,他們不敢得罪。你不應該派警察局長到省裡去,而應該派人去見德·貢德維爾伯爵。」 「這工夫,」弗雷德裡克·馬雷斯特道,「反對派蠢蠢欲動,吉蓋上校影響有多大,你們也看到了。咱們的市長博維薩熱先生正在主持這個預備會議……」 「無論如何,」奧利維埃·維奈狡黠地對專員說,「西蒙·吉蓋是你的朋友、中學老同學,他將來是梯也爾先生那一派,你贊成他當選不會吃虧。」 「現任內閣可能垮臺之前就會罷了我的官。我們知道什麼時候罷我們的官,可是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任命。」安托南·古拉爾道。 「科利奈,雜貨店老闆!……這是走進吉蓋上校家的第六十七個選民了!」馬特內先生說,他操著自己預審法官的行當,一一數著選民的數目。 「如果夏爾·凱勒是內閣候選人,」安托南·古拉爾又說道,「他們早該告訴我,而不要給西蒙·吉蓋留下時間去佔據人們的頭腦!」 這四個大人物緩緩地走著,一直走到林蔭道的盡頭。到了那裡,林蔭道就成了公共廣場。 「格羅利耶先生來了!」預審法官遠遠望見一個騎馬人,說道。 這個騎馬人就是警察分局局長。他遠遠望見阿爾西的政府首腦在公共馬路上聚集在一起,便朝這四巨頭走過來。 「怎麼樣,格羅利耶先生?……」專員將其他三位要人甩後幾步,走上前去和分局局長談話。 「先生,」局長低聲道,「省長先生責成我告知你一個令人傷心的消息:夏爾·凱鞋子爵先生戰死疆場。消息通過電報前天到達巴黎,凱勒父子二位先生,德·貢德維爾伯爵先生,卡裡利阿諾元帥夫人,總之,全體家庭成員從昨天起都到貢德維爾來了。阿卜杜·卡迪爾在非洲重又發起進攻,戰鬥激烈。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是雙方交戰的首批犧牲者之一。省長對我說,就選舉問題,你馬上會收到秘密指示……」 「通過誰?……」專員問道。 「我知道的話,那就不是秘密了,」局長回答道,「就連省長自己也一無所知。他對我說,這將是你和內閣首相之間的一項秘密。」 見專員興高采烈地將一個手指頭按到嘴唇上,要他保守秘密,分局局長繼續趕自己的路去了。 「怎麼樣?省裡有什麼消息?……」安托南古拉爾又回到三位官員那一群身旁時,檢察官問道。 「沒有任何令人滿意的消息,」安托南神秘地答道,他快步如飛,似乎想離開這幾位要人。 三位要人似乎對專員突然加快步伐感到不快,他們默默無語地朝廣場中心走去。這時馬特內先生遠遠望見廣場上幾乎所有的市民都圍著菲萊阿斯的母親、老博維薩熱太太,老太太似乎在向他們講述什麼。一個叫西諾的訴訟代理人,他的主顧是阿爾西地區的保王派,沒有去參加吉蓋會議。他離開人群,朝馬裡翁家大門跑去,用力按鈴。 「怎麼啦?」弗雷德裡克·馬雷斯特放下自己的長柄眼鏡,要專員和預審法官注意這個情況。 「各位先生,」安托南·古拉爾回答道,「夏爾·凱勒在非洲戰死了,這件事給西蒙·吉蓋提供了上好的運氣!你們瞭解阿爾西,除了夏爾·凱勒不可能有其他的內閣候選人。任何其他的人都會撞上狹隘的地方主義……」 「那就要任命這樣的蠢貨?……」奧利維埃·維奈大笑道。 這位副檢察官二十三歲左右,是家中長子。他的父親是七月革命開始掌權的最著名的一位檢察長。奧利維埃以長子的資格,自然靠著父親的威望,進入檢察院法官階層。這位檢察長一直被普羅凡市任命為眾議員,在議會中是中間派的中流砥柱之一。檢察長夫人是夏爾熱伯夫家的姑娘。所以這個兒子無論在履行職務時,還是在舉止上,都非常自信,顯示出父親的威望。他對人對事發表看法不大拘束。他也不指望在阿爾西久待,而是希望到凡爾賽去當檢察官。為了在巴黎謀得職位,這是穩妥無誤的踏腳凳。這個小維奈神情無拘無束,對自己前程的確有把握賦予他一種法官的自鳴得意勁頭。思想的敏銳又為他的雄心提供了保證,這一切都叫弗雷德裡克·馬雷斯特更為不快。這位檢察官,四十歲,復辟時期他花掉六年時間當上了首席代理,七月革命一直將他遺忘在阿爾西檢察院。雖然他有一萬八千法郎的年收入,可他心情一直很矛盾,一方面他想求得一位檢察長的恩典,這位檢察長會象許多律師議員一樣,有朝一日可能成為掌璽大臣;另一方面他又覺得必須保持自己的尊嚴。 奧利維埃·維奈,身體瘦削纖細,金髮,面部平淡無奇,一雙充滿狡黠的綠眼睛為面部增加了光彩。有那麼一種年輕人,愛打哈哈,追求享樂,但是一坐到法官的座位上立刻會擺出一本正經、目空一切、學究氣十足的神氣。他就是這種人。檢察官身材高大,膀大腰圓,表情嚴肅,最近幾天他剛剛找到一條錦囊妙計,借助於這條妙計,他能與無法救藥的維奈一起擺脫困境:他待維奈猶如父親對待一個寵壞了的孩子。 「奧利維埃,」他拍著副檢察官的肩膀回答道,「象你這樣有智慧的人應該認為吉蓋律師可以成為議員。不論在阿爾西人面前還是朋友之間,你都應該提出你的見解。」 「有件事對吉蓋不利,」這時馬特內說道。 這個善良的小夥子,有些遲鈍,但是能力很強,他的父親是普羅凡的一位醫生。全靠了維奈檢察長他才得到這個職位。維奈檢察長長時間在普羅凡當律師,他保護普羅凡人就象德·貢德維爾伯爵保護阿爾西人一樣。① ①見本全集第七卷《比哀蘭特》。 「是什麼呢?」安托南問道。 「對於一個強加給選民的人,狹隘地方主義會激烈反對他,」預審法官說道,「但是要這些阿爾西人舉出他們同類中的一個時,嫉妒、羡慕又會比狹隘地方主義更厲害。」 「這很簡單,」檢察官說道,「不過也確實如此……如果你能在內閣收羅上五十票,你很可能就能成為這裡選舉的得主,」他望著安托南·古拉爾補充道。 「用一個與西蒙·吉蓋同一類型的候選人與他對抗就行,」奧利維埃·維奈說道。 專員臉上流露出心滿意足的神情。這逃不過三個夥伴當中任何一個人的眼睛,何況他與這幾個人一向相處和諧無間。 這四個人都是單身漢,也都相當有錢,他們沒有經過任何預先思考,便結成了聯盟以逃脫外省的煩悶。吉蓋叫古拉爾對他產生某種妒忌,三位官員也早已發現。何以如此呢?對他們從前的經歷稍加注釋,諸位便可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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