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西的議員 | 上頁 下頁


  皮古沖到茶桌前,在那裡站定,手指輕輕按著桌邊,表現得勇敢無畏,講起話來口若懸河,幾乎跟鼎鼎大名的梯也爾講話一個樣。

  「諸位先生,提出模擬議會動議的並不是我。直到今日,在我看來,議會確實是無法模擬的。然而,我設想的不錯,一次六十多人的香檳名流集會應該臨時選一個主席,因為人無頭不走,鳥無頭不飛嘛!如果我們秘密投票,我敢肯定我們令人尊敬的市長的名字會得到一致通過。他敢於跟自己家庭支持的候選人作對,這向我們證明了,他的公民果敢精神達到了頂峰,因為他衝破了最強大有力的關係——家庭關係!將祖國置於家庭之上,這要作出多麼大的努力!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心裡總是不得不這樣想:兩千五百多年來,布魯圖斯從他的法庭之上在注視著我們。①吉蓋律師很了不起,他猜測到了我們希望選擇一個主席的情緒。他還想引導我們選兩個監票人,看上去也很自然。但是你們支持了我的意見,認為他那樣做一次也就夠了,你們是對的!我們共同的朋友西蒙·吉蓋應以候選人的資格出現,可是他卻以主人的身份出現,這就會使他那令人尊敬的父親採取的謙虛態度給人的好感,在我們心中喪失。我們高貴的主席,他採取了候選人向他建議的主持會議方式,可是,他此刻幹的是什麼?他在取締我們的自由!請問諸位是不是如此?我們挑選的主席叫我們以站起、坐下的方式任命兩位監票人,這合適嗎?……諸位先生,這種作法本身就等於已經作了某種選擇。這樣我們還能自由選擇嗎?當事人就在你旁邊,你難道能坐著不起來嗎?即使提出我,我想,所有的人出於禮貌也都會站起來。若是我們全都站起來贊成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那麼,在所有的人必然贊成所有的人的地方,也就沒有選擇了。」

  ①指布魯圖斯判處他陰謀復辟的兒子死刑並參與行刑。

  「他說得有理,」六十位聽眾說道。

  「所以,還是讓我們每個人在一張選票上寫兩個名字,那麼要來坐在主席身邊的人就可以自視為這個集會的兩件裝飾品了。待我們用起立和坐著對於要做出什麼決議進行表態時,他們就能夠和主席先生一起宣佈大多數意見如何了。我認為,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向一位候選人預示我們每個人在整個選區選民前來參加的預備性會議上擁有多少力量。我要宣佈,這個行動是很重要的。這難道不就是市長先生剛才以他特有的我們極為欣賞的詼諧方式說的百分之四的權力麼!」

  吉蓋上校正在把一張紙裁成紙條,西蒙派人去找筆和墨水瓶。休會。

  對形式問題的這一預備性辯論已經使西蒙感到深深焦慮,也喚起了召集前來的六十位市民的警覺。不久,開始寫選票,狡猾的皮古叫人選中了法院錄事莫洛先生和收稅員高迪韋先生。這兩項任命必然使藥房老闆弗羅馬熱和訴訟代理人馬斯洛大為不滿。

  「你們為表現我們的自主精神盡了力,」阿希勒·皮古對這兩個人說,「請你們為自己受到否定而感到自豪吧,這遠遠勝於你們當選!」

  人們哄堂大笑。

  西蒙·吉蓋要大家保持肅靜,請主席允許他發言。主席的襯衣已經濕透,他鼓起全部勇氣說了一句:「請西蒙·吉蓋先生發言。」

  「諸位先生,」律師說道,「請允許我向阿希勒·皮古先生表示感謝,雖然我們的會議極其友好……」

  「這是大預備會議的預備會議,」訴訟代理人馬斯洛說。

  「我正要解釋這個問題,」西蒙接過話來說,「我首先要感謝阿希勒·皮古先生,他把嚴格的議會形式引了進來。在眾議院議員普選這一重大戰役中,阿爾西行政區將第一次自由地……」

  「自由地?……」皮古打斷演說人的話。

  「自由地!」與會者叫喊起來。

  「自由地運用自己的權利,」西蒙·吉蓋接著說下去,「幾天以後,我們要開一個會,所有的選民都要參加,以便評判各個候選人的長短。所以我們應該認為自己很榮幸,在這個小範圍內,得以熟悉一下這類會議的規矩。我們將更加有力,以決定阿爾西城的政治前途,如今,事關用一座城市來代替某一家族,用國家來代替某一個人……」

  西蒙於是將二十年來的選舉史敘述一遍。他一面贊成一直任命弗朗索瓦·凱勒,一面說,擺脫貢德維爾家族桎梏的時刻已經來到。阿爾西既不應是自由黨的世襲領地,也不應是五天鵝家族的采邑。此刻,在法國,一些先進的政見正在崛起,而凱勒家族代表不了這些政見。夏爾·凱勒已經成了子爵,他屬￿宮廷,他不會有任何獨立意志。在這裡將他作為候選人,人們考慮得更多的是要他成為他父親在貴族院的接班人,而不是作為一個議員的接班人。等等等等。最後,西蒙自薦任同鄉挑選,他決心要與大名鼎鼎的奧狄龍·巴羅先生坐在一起,永不背棄進步的光榮旗幟!①當時「進步」這個字眼在阿爾西還能產生很大效果,誰把這個詞寫在自己的旗幟上,還能給誰點實力。其實,在這一類詞後面,人們不遺餘力地集合在一起的,並不是什麼思想,而是誇誇其談的野心。一八三〇年之後,這個字眼只能代表某些利慾薰心的民主派的野心了。自稱是進步人士,等於宣佈自己在一切事情上為哲人,在政治上則是清教徒。在鐵路,防雨布,苦修修士,木頭地面,黑人獨立,儲蓄所,沒有縫的皮鞋,汽燈照明,瀝青人行道,普選,減少國家元首年俸②的問題上,人們宣稱自己是進步人士。總而言之,這是宣佈自己反對一八一五年的條約,反對王族長系,反對北方巨人③,反對惡毒的阿爾比恩④,反對政府辦的一切大事,好的也好,壞的也好,一律反對。正如諸位可以看到的,「進步」這個詞既可以意味著「贊成」,也可以意味著「反對」!……這是對「自由黨」這個詞的襯托,新野心家的新口號。

  ①雖然西蒙·吉蓋許下諾言要與奧狄龍·巴羅坐在一起,依然很難判斷他的政治立場。下文中阿希勒認為他是左派,「在加尼埃-帕熱和拉斐特之間」,即在共和左派與立憲左派之間。奧利維埃·維奈又說他「將屬￿梯也爾先生一派」,這在一八三九年也是反對派,卻是更接近當權者許多的中左反對派。這種遊移不定的立場反映了當時許多議員的立場。那時,黨派的概念遠遠沒有現在這麼嚴格。吉蓋一心得到權力,不管什麼黨派,誰要他他就為誰效力。

  ②這些在當時都是「新事物」或爭論得最多的問題。

  ③北方巨人指俄羅斯。

  ④阿爾比恩指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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