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巴爾札克 > 阿爾貝·薩瓦呂斯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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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德·蘇拉先生少不了也有一隻「老虎」①,這是他的一個佃農的兒子,一個十四歲的小傭人,身材矮壯,名叫巴比拉。「獅子」讓自己的「老虎」穿戴得很入時:鐵灰色呢料短禮服,束著一條漆皮腰帶,深藍色平絨短褲,紅背心,有翻口的漆皮長統靴,繞以黑色綢帶的禮帽,飾有蘇拉家徽的黃鈕扣。阿梅代還給這個男孩買了白紗手套,讓他負責洗熨衣服;每月還給三十六個法郎,讓他伙食自理。這在貝桑松俊俏的青年女工看來,就算是很優越了:為一個十五歲左右的孩子一年付四百二十法郎,禮物還不在內!所謂禮物,是指把舊衣服賣掉所得的錢,蘇拉和別人換馬時得的小費和賣掉廄肥的錢。蘇拉有兩匹馬,拼命精打細算,合起來每年花費八百法郎。巴黎供應的香水、領帶、首飾、鞋油、衣著,開銷一千二百法郎。如果再加上青年馬夫,或者「老虎」,馬匹,華貴的服飾和六百法郎的房租,那總數便是三千法郎。而年輕的德·蘇拉先生的父親留給他的,是不超過四千法郎的年金,這是幾處相當貧瘠並需要保養的莊田的出產,而要保養莊田,就無法使收入穩定下來。這樣,「獅子」每天能留下來生活、零花和娛樂的錢,幾乎不到三法郎。因此,他常到旁人家用晚餐,午餐則非常節省。碰上非要自己掏錢吃晚飯不可時,就打發他的「老虎」去菜館弄兩盤菜來,給的錢不超過二十五個蘇。旁人把年輕的德·蘇拉先生看成是一擲千金、揮金如土的人,其實,這個可憐蟲要動足腦筋,才能在年終時求個收支平衡,這套本領連高明的家庭主婦都會自愧不如。但大家還不知道,尤其在貝桑松,靴子或皮鞋上塗的六法郎的鞋油,五十個蘇一雙、但偷偷洗乾淨可用上三次的黃手套,十法郎一條、可戴三個月的領帶,二十五法郎四件的背心,正好套住皮靴的長褲,這些能在一個省會引起多少尊敬!他不這樣行嗎?要知道,在巴黎,有些女人對一些傻瓜另眼相看,他們到她府上,比最傑出的男人更受歡迎,靠的就是這些花十五個路易能買到的空架子,其中包括捲曲的頭髮和荷蘭細布襯衫。 ①「老虎」是和「獅子」相對而言的,指公子哥兒的跟班或小廝。 如果你覺得這個不幸的年輕人只是個十分廉價的「獅子」,那你也得知道,阿梅代·德·蘇拉已經去過三次瑞士,是坐車去的,每天趕路不多;巴黎去過兩次,還有一次從巴黎去英國。他被認為是一個見多識廣的旅行家,一開口就是: 「我去過的英國,如何如何。」老太太們則對他說:「您這位去過英國的人,如何如何。」他的足跡遠至倫巴第①,遍遊意大利的各大湖。他閱讀各種新書。還有,當他洗手套時,「老虎」巴比拉總回報來客說:「先生正在工作。」因此,有人試圖貶低他的身分時,便說:「這個人思想太激進。」阿梅代的本領是帶著貝桑松式的嚴肅神情,滔滔不絕地講一些時髦的老生常談,從而贏得了貴族中最開明人士之一的美名。他身上戴的是時髦的首飾,頭腦中裝的是由新聞界控制的思想。 ①意大利北部地區名,多大湖,離貝桑松有二百公里左右。 一八三四年,阿梅代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中等身材,褐色頭髮,胸部輪廓分明,雙肩也是這樣,圓圓的大腿,腳已經很肥厚,一雙手又白又胖,蓄著一圈絡腮鬍子,短髭可與駐軍軍官媲美,紅紅的大臉盤兒,塌鼻子,褐色的眼睛毫無表情;可以說,一點兒不象西班牙人。他迅速地發胖,對他的抱負十分不利。他的指甲和鬍子都修飾得很好,衣著的每一個細節都以英國式的一絲不苟安排得井井有條。因此,大家把阿梅代看成是貝桑松最漂亮的男人。一位按時來給他整容的理髮師(又是一筆每年六十法郎的闊氣支出!)認為,談到時裝,談到雅致,他是個權威的裁判。阿梅代起身很遲,盥洗完畢,中午前後騎馬出門,到自己的一處莊園去練習槍法。 他玩槍的勁頭和拜倫爵士去世前的那段時間一樣①。然後在三點鐘回來,騎在馬上備受一般青年女工和正好站在路口的人的讚美。接著做點兒所謂工作,似乎忙到四點鐘,然後穿上衣服到別人家去吃晚飯,在貝桑松貴族的沙龍裡打打惠斯特①,消磨一個晚上,十一點回家睡覺。沒有比這更合乎時宜、更規矩、更無可指責的生活了,因為星期天和節日的宗教儀式他總是準時參加的。 要使你們懂得這樣的生活又有多麼荒唐,那就要簡單介紹一下貝桑松。沒有哪個城市對進步抵制得更死心眼的了。凡是政府,凡是巴黎派來擔任一定職務的官吏、職員和軍人,都籠籠統統被生動地稱為客幫。客幫是個中立圈,和教堂一樣,是城裡的貴族社會和資產階級社會可以互相接觸的唯一中立場所。在這個場所,一句話,一個眼色,一個動作,就可以挑起資產階級婦女和貴族婦女之間的仇恨,這家對那家的仇恨,可以至死念念不忘,使分隔兩個社會的不可逾越的鴻溝愈加擴大。除了克萊蒙-聖讓山家族、博弗爾蒙家族、德·塞伊家族、格拉蒙家族和其他幾家只住在弗朗什—孔泰地區自己莊園上的貴族以外,貝桑松貴族的歷史不超過兩個世紀,僅僅能上溯到被路易十四征服的時代。貴族界都是議會派,目空一切,僵硬,嚴肅,講實利,高傲,比起維也納宮廷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貝桑松人在這些方面,連維也納的沙龍也自愧不如的。維克多·雨果、諾迪耶②、傅立葉,這些貝桑松城的光榮,這兒壓根兒沒人提起,大家不感興趣。貴族間的親事,小孩兒在搖籃裡時就安排定了。最嚴肅的事情也好,最無足輕重的事情也好,都是從小就規定好的。一個異鄉人,一個外來戶,根本混不進這些家門。當地駐軍中,如果有出身於該國名門望族的上校,或是有爵位的軍官,要想在這兒讓人家接待,就得施展出塔萊朗親王在國際會議上希望具有的那種外交手腕。一八三四年,阿梅代是貝桑松唯一系鞋套的人。這就已經說明年輕的德·蘇拉先生的獅勁兒了。現在,還有件軼事,能讓你好好認識貝桑松。 ①拜倫於一八二三年去希臘參加反對土耳其統治的解放鬥爭,並病死在希臘。 ①惠斯特,英國牌戲,橋牌的前身。 ②諾迪耶(1780—1844),法國作家。 在這個故事開始前不幾天,省政府需要從巴黎為自己的報紙請個編輯來,為的是駁斥大《新聞報》①在貝桑松產下的小《新聞報》和共和黨人辦的《愛國者報》。巴黎派來了一個年輕人,他不瞭解弗朗什-孔泰這地區,下車伊始,就來了一篇《哇啦哇啦》②派的「社論」。中庸政府党③的頭頭,市政府的一位人物把記者請了來,對他說道:「先生,您得知道,我們是些嚴肅的人,嚴肅兩字還不夠,是令人厭倦的人,我們不要別人來使我們開心,我們給逗笑了,但我們為此感到惱火。您要學會象《兩世界雜誌》④那種長篇累牘的大作一樣,叫人咽不下去。這樣,您才有那麼一點點貝桑松人的調子。」這位編輯好好記住了,於是說一口艱澀難懂的哲學行話。他大獲成功。 ①顯然是指當時擁護波旁王朝長系的正統派機關報《法蘭西新聞》。——原編者注。 ②《哇啦哇啦》,一八三二年在巴黎創辦的一家諷刺性小報——原編者注。 ③指一八三〇年國王路易-菲力浦的政府。 ④《兩世界雜誌》,法國一種文史哲雜誌,一八二九年創刊。「兩世界」指新大陸和舊大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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