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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七項論證(2)


  「請您息怒,教授,請息怒,請息怒,」柏遼茲喃喃地說,生怕刺激病人,「請您和無家漢同志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得先到路口去一趟,得去打個電話。回頭您想到哪裡去住,我們兩人送您去。您對本市還不熟悉嘛……」

  柏遼茲的對策應該說是正確的——趕緊到就近的自動電話亭給外事局掛電話,通知他們:現在有位國外來的顧問呆在牧首湖畔,顯然處於精神失常狀態,所以,必須立即採取措施,不然怕要鬧出點小小麻煩來。

  「掛電話?嗯,好,去掛吧,」精神病人同意了,語氣有些感傷,忽然,他又急切地請求柏遼茲,「不過,臨別前,我還是想懇求您一件事:您哪怕只相信魔鬼的存在也好嘛!我對您就不再有更多的請求了。您要知道,這是有第七項論證可以證實的,是最可靠的證明!它馬上就會擺到您面前。」

  「好吧,好吧,」柏遼茲敷衍著,虛情假意地笑了笑,急匆匆朝牧首湖公園的一個出口走去,那個出口正對著鎧甲大街的耶莫拉耶夫胡同口。臨走前他又對詩人擠了擠眼,而詩人想到自己不得不留下來看著這個瘋德國人,自然感到很沮喪。

  教授的瘋病這時卻霍然而愈。只見他容光煥發,望著離去的柏遼茲的背影大聲喊道: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

  柏遼茲打了個寒戰,轉回身來。同時他暗自安慰自己:這傢伙大概也是從什麼報刊上知道我的名字和父名的。而教授這時正把兩手放在嘴邊捧成喇叭形,繼續朝他喊:

  「您要不要我吩咐人往基輔給您姑父拍封電報去?」

  柏遼茲不由得又打了個寒戰:這瘋子怎麼知道我有個姑父在基輔市?這肯定沒有在任何報刊上登過呀!且慢,莫非還是無家漢的想法對?那麼他那些證件都是偽造的?哎呀,這傢伙真怪!我得去打電話,打電話!馬上去!很快就能查清他!

  於是,柏遼茲什麼也不再聽了,徑直朝前快步走去。

  這時,就在去鎧甲大街的公園出口附近,有個人從長椅上站起來轉向柏遼茲。這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在夕陽的斜暉中由悶熱的空氣凝聚成的那個人。但現在他不再渾身透明,而是個血肉之軀的常人了。雖說已經暮色昏黃,柏遼茲還是看清了他:兩撇雞翎似的小鬍子,兩隻含著嘲諷和醉意的小眼睛,瘦小的方格西服褲提得老高,連腳上那雙肮髒的白襪都露了出來。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不由得倒退一步,但立即穩住了神,心想:這不過是個荒謬的巧合而已,再說,現在哪有時間考慮這些?!

  「這位公民,您是要找那個旋轉柵欄門吧?」穿方格褲的傢伙用破鑼般的聲音問道,「請往這邊走!一直走,就到您要去的地方了。按理說,給您指了路,得跟您討二兩酒吃……我這唱詩班的前指揮……也好保養保養嘛!」那傢伙拿腔作勢地說著,隨手一把扯下頭上的大簷騎手帽,討錢似地往旁邊一伸。

  這個當過唱詩班指揮的乞丐顯然在胡說八道,柏遼茲沒有去理會他,大步流星來到轉門前,一隻手扶住柵欄,推了一下,剛要朝門外的鐵軌那兒邁步,突然覺得有紅白兩道光迎面射來:一盞大玻璃燈上的幾個紅字闖入了他的眼簾:「小心電車!」

  這時恰好有一輛有軌電車飛快地開過來,它剛剛開出耶莫拉耶夫胡同的新線,拐上鎧甲大街。轉過彎開上直路之後,它突然亮起車廂的燈,吼叫一聲,加快了速度。

  柏遼茲所站的位置雖說並無危險,但一向為人謹慎的他還是決定退到柵欄門裡面去。他倒換了一下扶著轉門的手,往回退了一步。這時,他的手一滑,從轉門上滑了下來,同時一隻腳像踩在冰塊上似的向外溜去,順著傾斜的鵝卵石路面溜向電車軌道,接著,另一條腿也站不住了,整個身子滑到了軌道中。

  柏遼茲竭力想要抓住件什麼東西,所以便仰面朝天摔倒了,後腦勺撞在石路面上。他還來得及看了一眼高懸中天的、已染成金黃色的滿月,不過此刻他已判斷不出月亮是在左邊還是在右邊了。他還來得及側過身子,並在同一瞬間瘋狂地把兩腿向小腹收攏;側過身後,他清楚地看到:一張煞白煞白的女司機的臉和她那鮮紅的頭巾正以雷霆萬鈞之勢朝他沖來。柏遼茲並沒有喊叫,但他周圍的整個街道上卻響起一片絕望的婦女的尖叫聲。女司機猛扯電閘,車廂一頭紮到地上,又跳動了一下,接著便是一陣轟隆隆、嘩啦啦的玻璃破碎聲。這時,柏遼茲的腦海裡仿佛有人拼命喊了一聲「難道真是?……」他覺得,圓圓的月亮又閃現了一下,但在這最後一閃的同時它變成了碎片,然後便是一片漆黑了。

  ①蘇聯二三十年代的女共青團員和積極分子喜歡包大紅頭巾。

  電車車廂遮住了柏遼茲的身體,在這同一瞬間,牧首湖公園外的林陰路旁,一件黑乎乎的圓東西被拋到傾斜的鵝卵石路面上,隨即從斜坡上滾下來,一跳一跳地順著鎧甲大街的石路面滾下去。

  這就是被電車車輪切掉的柏遼茲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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