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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基列的建築者們太明白這一套了。他們那類人一直都很明白。

  我要在這裡記一筆,多年後——在我強化了對阿杜瓦堂的全面掌控,並以此為基點,坐擁如今沉默的幕後大權之後——賈德大主教意識到權力的天平傾斜了,試圖拉攏我。「我希望你已經原諒我了,麗迪亞嬤嬤。」他說。

  「有什麼要原諒的,賈德大主教?」我用上了最和善的語氣。有沒有可能他已經有點怕我了?

  「在我們聯手之前,我被迫無奈用了些嚴酷的手段,」他說,「為了去蕪存菁。」

  「噢,」我說道,「我可以確定您的意圖是崇高的。」

  「我相信是這樣的。但實話實說,手段是狠了點。」我笑著說那沒什麼。「打從一開始,我一眼就認出你是精英。」我保持微笑。「你的來複槍裡是一枚空彈,」他說,「我想,你知道這一點應該會欣慰的。」

  「您真是好心,特意把這件事告訴我。」我說。我臉上的肌肉開始疼了。在某些情況下,微笑也會讓人精疲力竭。

  「那就是原諒我了?」他問道。要不是我已非常瞭解他偏好未成年的女孩,我倒有可能以為他在跟我調情。我從消逝在往昔的舊包裹裡抽出一團碎屑:「恰如某個人曾說過的:犯錯在人,諒錯在神。⑥」

  ⑥出自18世紀美國詩人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的《批評論》。

  「你真是博聞強記啊。」

  昨晚,我寫完後就把手記塞進了紅衣主教紐曼那本磚頭書的空洞裡,然後走去施拉夫利咖啡館,半路上,維達拉嬤嬤叫住了我。「麗迪亞嬤嬤,能和您談談嗎?」她說道。對於這種請求,回答必須永遠是肯定的。我便邀請她陪我一起去咖啡館。

  院落的另一邊,眼目組織基地那棟立柱林立的白色大廈燈火通明:忠於他們所冠之名,上帝凝視凡間的天眼,這些人從不睡覺。三個眼目站在主樓門外的白色石階上,輪流抽著一根煙。他們沒有朝我們的方向眺望。在他們眼裡,嬤嬤就像影子——他們自己的影子,對別人來說很嚇人,對他們卻完全不可怕。

  我們走過我的雕像時,我看了一眼供品:雞蛋和橘子都比平常少。我的人氣下降了嗎?我克制住了把一隻橘子揣進兜裡的衝動:我可以晚點再回來拿。

  維達拉嬤嬤打了個噴嚏,這通常都是一通重要講話的前奏。果然,她清了清嗓子。「我要借這個機會說一下,關於您的雕像,最近有些令人不安的言論。」她說。

  「真的嗎?」我說,「怎麼個令人不安?」

  「供品。橘子。雞蛋。伊麗莎白嬤嬤覺得,這種近乎邪教崇拜的過度關注是很危險的。會成為偶像崇拜,」她說,「罪大惡極。」

  「確實如此,」我說,「極富先見之明的洞察。」

  「這也浪費了寶貴的糧食。她說這實質上是在搞破壞。」

  「我完全贊同,」我說,「沒人比我更想避免個人崇拜,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也不行。你是知道的,在營養攝取方面,我一向支持嚴格規定。我們作為本堂領導,必須樹立榜樣,尤其在輔食零食這類事情上,特別是白煮蛋。」我在此停頓了一下:我看過食堂裡的錄影帶,伊麗莎白嬤嬤把這類方便攜帶的食物偷偷藏在袖籠裡,但現在還不是說這事的最好時機。「至於供品,旁人的這種表白不由我控制。我不能阻止陌生人在我的雕像腳下留下表達愛戴和敬重、忠誠和感謝的信物,諸如烘焙的點心和水果這些東西。不過,我本人是受之有愧的,這是無需多言的。」

  「是沒辦法提前預知並阻攔她們,」維達拉嬤嬤說,「但可以監視到她們是誰,再加以懲戒。」

  「我們沒有針對這種行為的法規,」我說,「到目前為止,她們尚未違規。」

  「那我們就該制定相應的法規。」維達拉嬤嬤說。

  「我肯定會考慮的,」我說,「還有適宜的懲戒方式。這類事要處理得比較巧妙。」放棄橘子實在太可惜了,我暗自盤算了一下:橘子時有時無,因為供應鏈不是很穩定。「但我相信,您肯定會有所補充的?」

  這時我們已走到施拉夫利咖啡館了。我們在一張粉紅色的桌邊雙雙坐下。「來杯熱牛奶嗎?」我問道,「我請客。」

  「我不能喝牛奶,」她氣惱地說,「牛奶滋生黏液。」

  我總是自掏腰包請維達拉嬤嬤喝熱牛奶,以顯示我的慷慨——牛奶不在分發給所有人的口糧配給範圍內,而是用代幣支付的自選項,代幣是根據我們的社會地位發放的。她總是氣急敗壞地拒絕我的好意。

  「哦,對不起,」我說,「我忘了。那就來點薄荷茶?」

  我們的飲品被端來後,她立刻繼續講她的正事。「事實上,我親眼目睹過伊麗莎白嬤嬤把幾樣吃食放在您的雕像下。尤其是白煮蛋。」

  「太讓人吃驚了,」我說,「她為什麼要那麼做?」

  「製造反對您的證物,」她說,「這是我的看法。」

  「證物?」我還以為伊麗莎白只是要吃那些蛋呢。這可是白煮蛋的創意用法:我簡直為她驕傲。

  「我相信,她在準備公開告發您。為了把大家的注意力從她自己以及她那些不忠行徑中引開。她可能是潛伏在我們之中的內奸,就在阿杜瓦堂裡,和『五月天』恐怖分子裡應外合。我早就懷疑她是異教徒了。」維達拉嬤嬤說。

  我感到興奮了。我真沒預料到有這麼一出好戲:維達拉竟然打起了伊麗莎白的小報告——而且是向我告密,她一直以來都深惡痛絕的我!出人意料的奇事永不消停。

  「如果此事當真,那就太驚人了。謝謝你告訴我,」我說,「你應該得到嘉獎。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但我會把你的疑慮彙報給賈德大主教,以防萬一,提早打算。」

  「謝謝您,」維達拉嬤嬤回道,「我坦承,我曾一度懷疑您不適合當我們在阿杜瓦堂的領導人,但我為此祈禱了。我錯了,不該有那樣的懷疑。我道歉。」

  「誰都會犯錯,」我大度地說道,「我們只是凡人。」

  「願主明察。」她說著,低下了她的頭。

  你要親近朋友,更要親近敵人。我沒有朋友,所以必須這樣對待敵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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