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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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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刺客·西諾星球的蜥蜴人》 幾個星期來,她一直在商店貨架旁轉悠。她去最近的雜貨店,買一些指甲砂銼或剔指甲的橙木棒之類的小東西,然後溜達到雜誌架前,不去碰這些雜誌,小心翼翼地裝作看都不看的樣子,卻用眼睛快速掃描雜誌的封面:她在尋找他的名字。他有好多名字。這些名字她現在都知道了,或者大部分都知道了,因為她曾經用他的名字兌過支票。 神奇的故事。怪異的傳說。令人震驚。雜誌架上的那些雜誌她一本都不放過。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本想必是他的作品:《西諾星球的蜥蜴人》。塞克隆星球戰爭史上第一個激動人心的戰役。封面上,一個金髮女郎身穿類似巴比倫式的服裝,一件白色的長袍用一條金鏈皮帶緊緊地束在難看的乳房下面,脖子上纏著一條天青石項鍊;頭上的銀飾像新月從她的頭頂噴薄而出。她雙唇濕潤,張著嘴巴,瞪大了眼睛,被兩個長著三個手指頭、眼睛豎長的怪物緊緊地抓著。這兩個怪物都身穿一條紅色的短褲,別的什麼也沒穿。他們的臉像扁平的圓盤,身上長滿鱗片,亮閃閃的,像抹上了一層油。青灰色的鱗片皮膚裹著鼓囊囊的肌肉,也是油光光的。他們沒有嘴唇,嘴巴裡長著無數顆牙齒,全都像針一樣尖。 她無論在哪裡都能認出這些怪物。 怎麼才能弄到一本呢?不能在這家書店裡,別人會認出她來的。任何不正常的舉止都會招來紛紛議論,這絕對不行。下一次上街購物時,她繞道去了火車站,在報刊攤上找到了那本雜誌。這本雜誌只賣區區十美分。她戴著手套付了一枚硬幣,迅速地把雜誌卷起來,塞進了手提包。賣報刊的小夥子奇怪地看著她,不過男人當時都是這個德性。 她乘出租車回家,一路上緊緊抱著這本雜誌。到家以後,她將雜誌偷偷帶到樓上,又帶著它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她知道,她在翻閱雜誌的時候,雙手會顫抖。這種故事是躲在貨車裡的流浪漢看的,或者是上學的小男孩夜裡用手電筒照著看的。工廠的門衛半夜裡靠它來提神;推銷員白忙一天后回到旅店裡,一把扯下領帶,敞開襯衣,蹺起二郎腿,把威士忌倒在刷牙的杯子裡,一邊喝一邊津津有味地讀起來。警察們在百無聊賴的夜晚,也會靠它來消遣。他們沒有一個人會發現隱藏在字裡行間的消息。這種消息只是給她一個人的。 紙質太軟,雜誌在她手中差一點散架了。 在緊閉的衛生間裡,她把雜誌攤在膝頭,迫不及待地讀起來。充滿神奇的薩基諾城展現在眼前——它的眾神靈、它的民俗、它奇妙的地毯編織術、它的那些被奴役和虐待的兒童以及將要成為祭品的少女。它擁有七個海洋、五個月亮和三個太陽。在它西部的群山和恐怖的墓地裡,群狼惡嚎,美麗的女鬼忽隱忽現。宮廷裡醞釀著政變的陰謀,國王估摸著叛方的力量,等待粉碎陰謀的時機;女大祭司悄悄收下了賄賂。 現在是祭祀的前夜。被選中的少女躺在致命的床上等待那一刻的到來。然而,盲刺客在哪裡呢?他怎麼了?還有他對那個無辜姑娘的愛呢?她斷定,他一定把這部分情節留到後面去說了。 她還沒來得及往下想,殘忍的野蠻人就在他們狂妄頭領的鼓動下展開進攻了。但是,他們進入城門卻大吃一驚:三艘飛船正停在東面的平原上。飛船的形狀就像煎雞蛋,或者被劈成兩半的土星;它們來自西諾星球。蜥蜴人一下子從裡面衝殺出來,抖動著身上的灰色肌肉,帶著他們的金屬浴桶和先進武器。他們擁有激光槍、電子套索、單人飛行器等各式各樣的新式裝備。 蜥蜴人的突然入侵把塞克隆人的一切都改變了。野蠻人和城裡人、政府官員和叛亂分子、主人和奴隸——他們都統統忘記了彼此的身份,投入到共同的戰鬥中去。階級障礙也消失了:斯尼法人把他們古老的封號連同面具一齊拋掉,卷起袖子,同伊尼勞人肩並肩據守街壘。大家都以屈斯托克相稱——大意是我同他換過血的人,也就是同志或兄弟。婦女和兒童被帶到神廟裡,並鎖好廟門,以確保他們的安全。國王開始領導抗戰。人們也歡迎勇猛善戰的野蠻人進城。國王同歡樂公僕握手言和,決定共同擔負起指揮作戰的重任。國王援引古老的諺語說:拳頭大於手指的總和。在緊要關頭,八扇厚重的城門關上了。 蜥蜴人在城外靠突襲初戰告捷。他們抓到了幾個漂亮女人,把她們關在籠子裡,惹得幾十名蜥蜴人士兵在籠外垂涎三尺。但是,西諾星球的軍隊不久就遭到了挫折:由於星球引力的不同,他們的看家武器激光槍的威力在塞克隆星球上大打折扣;電子套索只有在近距離才會有效;而且,薩基諾城的居民和他們隔著一堵厚厚的城牆。蜥蜴人沒有足夠的單人飛行器來運送充足的兵力攻克此城。只要蜥蜴人一靠近,各種射彈就像雨點一樣從護城堡壘上灑下來。塞克隆人發現西諾人的金屬短褲在高溫下容易燃燒,於是他們投下一團團燃燒的火球。 蜥蜴人的首領大為惱火,結果處決了五名蜥蜴人科學家。西諾星球顯然不是一個民主國度。那些活下來的科學家立即著手解決技術問題。他們聲稱,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和適當的裝備,他們就能摧毀薩基諾城的城牆。此外,他們還能研製出一種讓塞克隆人失去知覺的毒氣。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從容地進行他們的罪惡勾當了。 第一回就這麼結束了。但那個愛情故事的下文呢?那個盲刺客和沒舌頭的姑娘哪兒去了?在一片混亂中,姑娘幾乎被遺忘了——人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她是躲在紅錦緞床下——盲刺客根本就沒出現。她飛快地一頁一頁翻過去,或許她漏看了什麼。但是沒有,他們兩個完全消失了。 也許在下一個扣人心弦的情節中,他們的愛情將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也許他將向她傳遞什麼消息。 她知道,這麼想多少有點瘋狂——他不會向她傳遞消息的;即使他會,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但她就是擺脫不了這個念頭。內心的渴望令她想入非非——這是一種空指望,不會實現。也許她的腦子出了問題,也許她迷失了方向,也許她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那就像一扇破損的房門、一個撞壞的大門、一隻生銹的保險箱。當你精神失常時,應該保留在體內的東西都跑了出來,而應該拒之門外的東西卻乘虛而入。門鎖已不起作用了。門衛睡大覺去了。口令也沒用了。 她心想,也許我被拋棄了。拋棄是個陳舊的詞兒,但用來形容她的困境卻正合適。可以想像他會做出拋棄她的事來。他也許一時衝動,會為她而死,但要為她而活就截然不同了。他可受不了那單調乏味的生活。 儘管她這麼想,但她還是月複一月地等待著、觀望著。她經常出沒於雜貨店、火車站。每次走過報攤,她都要看一看。然而,下一個動人心弦的故事情節就是沒有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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