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七二


  盲刺客讓姑娘的面紗落到地上。他牽著姑娘的手,在她的床邊坐下來。他仍然想殺掉她,但可以晚一些。他聽說過這些被關押的姑娘,她們一直要關到臨死那天才准出來見人;他對她感到好奇。不管怎麼說,她算是某種禮物,全是他的。若拒絕這樣的一件禮物就是褻瀆神靈。他明白,他應該迅速行動,完成任務,然後消失。不過,時間還很充裕,急什麼呢?他能聞出他們在她身上擦的香水;那氣味聞起來猶如舉行葬禮時的棺木,裡面躺著尚未結婚的年輕女子。真是暴殄紅顏。

  他可不願毀滅任何東西,或者說那些付錢買的東西:那個假扮的冥王一定來過又走了。他是否穿著他那生銹的盔甲?十之八九是這樣。他像一把笨重的鐵鑰匙插進她的身體,在她的肉裡轉動,猛地將她打開。這種感覺他自己記憶猶新。無論如何,他是不會那樣幹的。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上,用嘴唇碰碰她的手——這不是一個真正的吻,而是尊敬和膜拜的一種表示。

  他說:這個表示是十分虔誠和珍貴的——他說話的口氣如同乞丐對潛在的施惠者一樣——關於你美若天仙的傳說把我帶到這裡來,儘管來到這裡我的生命就完了。我無法用眼睛看你,因為我是個瞎子。你允許我用手來看你嗎?這對我來說是最後一次恩惠,也許對你也是如此。

  他沒有白當奴隸和男妓:他學會了如何恭維,如何巧舌如簧地說謊,如何討好別人。他把手指貼在她的下巴上,一直等到她開始猶豫,然後點頭。他能聽見她在想什麼:明天我將死去。他不知她是否會猜想他究竟為什麼來這裡。

  一些大好事就出於那些走投無路的人、沒有時間的人,或是真正懂得無助這個詞的人。他們不算計風險和收益,不顧及未來。他們在節骨眼上只考慮目前。如果被人推下懸崖,你要麼摔死,要麼飛起來。抓住任何希望,不管它有多小;如果可以用一句用濫的話來說,無非是希望出現奇跡。總而言之,就是在絕望中尋求希望。

  今夜就是如此。

  盲刺客開始慢慢地撫摸她,僅用一隻右手——那只靈巧的手,那只拿刀的手。他的右手從她的臉摸向她的喉嚨;接著,他的左手——那只邪惡的手——也伸過來,雙手並用,輕柔得仿佛在撫摸一塊極其脆弱的絲綢。這種感覺就像受到水的親吻。她顫抖了,但是已不再像先前那樣出於恐懼。過了片刻,她任憑身上的紅錦緞被子滑落,抓起他的手,給它以引導。

  摸的產生先於視覺,先於語言。它是人類最初的語言,也是最終的語言。撫摸永遠不說假話。

  這就是那個啞女和那個盲男如何相愛的。

  你讓我感到驚奇,她說道。

  是嗎?他說。為什麼?我倒是喜歡讓你驚奇。他點燃了香煙,遞給她一支;她搖搖頭拒絕了。他抽得太厲害了。這說明他情緒緊張,儘管他的手並不顫抖。

  因為你說他們相愛了,她說道。你常常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說它不現實,是資產階級的迷信,實質壞透了,還說它是一種令人噁心的情感,是維多利亞時代好色之徒冠冕堂皇的藉口。你是不是自己也動搖了。

  別怪我,去怪歷史吧,他笑著說。這種事是會發生的。相愛已被記入歷史,至少這個詞語已被記入歷史。總之,我認為他在撒謊。

  你不可以用這個說法脫身。開頭是撒謊。後來你把它改變了。

  說得沒錯。不過,還有一種不帶感情的方法來看待這件事。

  看待什麼?

  這種相愛的買賣。

  什麼時候成了買賣了?她生氣地說道。

  他微微一笑。這種說法讓你討厭了?是不是太商業化了?你是說,你的良心不安了?不過,總有一個折中的說法,難道不是嗎?

  不對,她說。沒有。不可能總有的。

  你可以說,他抓住了他能夠得到的東西。他為什麼不抓呢?他無所顧忌,他一直生活在人吃人的社會裡。你也可以說,他們都年輕,因而不懂事故。年輕人總是把肉欲錯當成愛情,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幻想。哦,我還沒說到,他後來並沒有殺她。正像我說的,他不是自私,就是一文不值。

  看來,你不那麼自信了,她說道。你打退堂鼓了,你膽怯了。你不會來玩真的。你就像個膽小的同性戀者,把別人的雞巴摸硬了,又不讓別人真幹。

  他噗嗤一笑,吃了一驚。是不是她的粗話終於讓他吃驚了?小姐,該管管你的嘴了。

  為什麼該我?你的嘴也不乾淨。

  我是個壞榜樣。我們接著說故事:他們倆可以放縱自己,沉溺於感情——如果那叫感情的話。他們可以在感情裡打滾——為這千金一刻而活,大發詩興,耗盡體力,痛飲美酒,對月狂歌。他們的時間不多了。不過,他們一無所有,不怕失去什麼。

  他有。或者說,他認為自己有!

  那好吧。她不會失去什麼。他吐出一個煙圈。

  不像我這樣,她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不像你,親愛的,他說道。像我。我就是一無所有。

  她說:但你有我呀。我並不是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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