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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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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刺客·信使》 好吧,故事是這樣的:現在天黑了。三個太陽都下山了,兩個月亮升上了夜空。山麓小丘裡的狼群也出來活動了。被選中的女孩在等待著獻祭。她吃過了最後一頓晚餐,食物非常精緻。晚餐過後,她被噴灑了香水,抹上了胭脂;讚歌唱過,禱告做畢。現在,她被關在神廟中最裡面的一間內室,躺在鋪著金紅色錦緞的床榻上。室內彌漫著花瓣和供香的混合香味,棺材架上也按慣例灑滿了香料。她所躺的這張床被稱為一夜之床,因為還沒有哪個女孩能在這床上睡過兩夜。當這些女孩的舌頭還沒割掉時,她們稱這張床為無聲的淚榻。 夜半時分,穿著據說是生銹的盔甲的冥王會來看望她。冥國是個把人肢解和撕碎的地方:所有去天國的靈魂都要經過那裡,而有些靈魂——那些罪孽最深重的靈魂——就得留下。每一個作為祭品的女孩在獻身前夜都得接受鏽甲冥王的來訪;要不然,她的靈魂就會得不到滿足,去不了天國,而會被迫加入那些長著天藍色的頭髮、窈窕的身材、紅寶石般的嘴唇和攝人心魄的大眼睛的美麗裸體女鬼的行列——她們經常出沒於西部荒山裡那些破敗的古代墳墓周圍。你瞧,我並沒有把她們拋到腦後。 我欣賞你的周到細緻。 對你來說,什麼都是越完美越好。你還想再加些什麼,不妨告訴我。就像古時和現代的許多人一樣,塞克隆人懼怕處女,尤其是死了的處女。那些被情人辜負的、未成婚就死去的少女,死後不得不去尋找生前不幸失去的東西。白天她們睡在破敗的墳墓裡,到了夜裡她們就捕獵毫無戒心的行人,尤其是一些敢來這種地方的魯莽的年輕男子。她們撲向這些年輕人,吸掉他們的精髓,把他們變成馴服的僵屍,以滿足這些裸體女鬼們變態的欲望。 這些年輕人真倒黴,她說道。難道他們就不反抗那些邪惡的女鬼嗎? 你可以用長矛刺穿她們,或者用石頭把她們砸個稀巴爛。但是,她們的數目太多了——你就像是在與一條多爪的章魚搏鬥;你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們就一哄而上,把你壓得動彈不得。總之,她們會對你施行催眠術,毀掉你的意志力。這是她們的第一步。一旦你看到一個女鬼,你立刻就呆若木雞了。 我能夠想像。再來一點威士忌嗎? 我想我可以再來一點。謝謝。那個女孩——你認為她該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你來決定吧。這事你在行。 我要想一想。總之,她躺在一夜之床上,是個預期的犧牲品。被人割斷喉嚨,或者度過以後的幾個小時——她不知道這兩者哪個更可怕。在這座神廟裡,冥王並不是真的,而只是一個侍臣假扮的。這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之一。就像薩基諾城的其他任何東西一樣,這個冥王的位置可以用錢買到;據說這個特權曾通過大量金錢多次易手——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私下進行的。女大祭司接受賄賂,貪贓枉法之心可想而知;她還以偏愛藍寶石而著稱。她為自己開脫,信誓旦旦地說這錢是用於做善事。事實上,只有當她記起來時,她才會拿出一點來投入善事。這些女孩沒有舌頭,甚至也沒有寫字的文具,因而對她們煉獄般的痛苦連抱怨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幸好她們第二天都會死去。當女大祭司在數錢的時候,她會自言自語地說:天上掉下來的錢。 此時此刻,遠方有一支衣衫襤褸、聲勢浩大的蠻人隊伍正在開來,計劃進攻薩基諾城這座聞名遐邇的城市,要將它洗劫一空,夷為平地。他們已經毀滅了西面的好幾座城市。文明國度裡的任何人都無法解釋他們勝利的原因。他們既沒有好的衣著,又缺少精良的武器;他們不識字,也沒有精巧的機械裝備。 不僅如此,他們連國王都沒有,只有一個首領。這個首領也不叫首領。當他成為首領時,他就放棄自己的名字,獲得一個稱號。這個稱號叫歡樂公僕。他的追隨者又稱他為全能的鞭子、無敵之神的正義拳頭、邪惡的清洗者,以及道德與公正的捍衛者。這些蠻人源自何處我們一無所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來自西北方,那是惡風的源頭。他們的敵人稱他們是蠻荒之民,而他們自己則冠以快樂之民的稱號。 他們目前的首領身上帶著「神的寵兒」的標記:他出生時包著胎膜,腳上有傷,額頭上有一個星形的標記。每當他不知下一步該幹什麼的時候,他就會進入昏迷狀態,同另一個世界的人進行交談。神的信使帶來了命令,要他去毀滅薩基諾城,於是他就踏上了征程。 這名信使是以火焰的外形出現在他面前的,只見無數噴火的眼睛和翅膀。據說,這樣的信使會講一些折磨人的寓言故事;他們的外形也是多種多樣的:有時是噴火的沙克獸或者會說話的石頭,有時是會行走的花朵,有時則是鳥面人身的動物。有的時候,他們看上去卻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根據蠻荒之民的說法,路上三三兩兩的旅行者、據說是小偷或魔術師的人、能操幾種語言的外國人以及路邊的乞丐——他們最有可能是這樣的信使。因此,所有這些人得小心對付,至少在他們的真面目暴露之前應該如此。 如果他們果真是神的使者,最好給他們好吃好喝,還有女人——如果他們需要的話;然後恭敬地聽他們傳達消息,完事之後就打發他們上路。如果不是神的使者,他們就該被亂石打死,財產也該沒收。可以相信,所有的旅行者、魔術師、陌生人或乞丐,如果發現自己處在蠻荒之民附近,那就得小心準備一些令人費解的寓言——他們稱作雲語或絲結——必要時在各種場合蒙人。與快樂之民同行,如果沒有準備一點謎語或莫名其妙的歪詩,那就等於是找死。 根據長眼睛的火焰所說,選定薩基諾城作為毀滅的對象,是因為它的奢侈、它對假神的崇拜,尤其是它可惡的童祭習俗。基於上述原因,城裡所有的人,包括奴隸、兒童以及要做祭品的處女都得殺死。這座城裡有人成為祭品是他們大開殺戒的理由之一,連這些人也要殺似乎是不公平的。但是,對快樂之民來說,決定因素並不在有罪或無罪。他們只考慮你是否被玷污,而他們認為這個被玷污的城市中的每個人都被玷污了。 蠻人部隊向前進發,揚起了一股滾滾黑塵,仿佛是一面飄揚的旗幟。然而,薩基諾城城牆的哨兵在這麼遠的距離根本無法覺察。也可能有人發出過警告——邊遠的牧民、趕路的商人之類,但他們早就被殘酷地捕殺,砍成肉醬了。神的信使當然不在此例。 歡樂公僕騎獸走在前面;他一心一意,眉頭緊鎖,雙眼閃著怒光。他肩披粗皮斗篷,頭戴象徵權力的紅色圓錐形帽子。張嘴露牙的追隨者緊跟其後。食草動物跑在隊伍的前頭,食腐動物跟在後面,而狼群則在隊伍旁邊跳躍前進。 與此同時,在這個毫無戒心的城市裡,正在醞釀著一個推翻國王的陰謀。正如以往的慣例那樣,這一陰謀是由國王高度信任的幾個侍臣發動的。他們雇用一名手段最高明的盲刺客;這個年輕人小時候曾經織過地毯,後來又淪為了童妓,逃脫後就以他的無聲無息、行動詭秘以及無情的殺人手腕而名聲大噪。他的名字就叫X。 為什麼叫X? 這樣的男人都被稱為X。名字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只會對他們造成約束。總之,X就代表X光,可以穿透堅固的牆壁,透視女人的衣服。 但X是瞎子呀,她說道。 這樣更好。他用內在的眼睛來透視女人的衣服。這正是他作為孤獨者的福音。 這是華茲華斯的詩句。可憐的詩人!別褻瀆神明了!她高興地說道。 我不是故意的。我從小就褻瀆神明。 X將進入五月神廟的院內,找到第二天要充當祭品的處女待的房間,並且割斷看守的喉嚨。他還必須殺死那個女孩,將她的屍體放在著名的一夜之床下面,然後將自己裝扮成女孩的模樣。他應該在那裡等到那個扮演冥王的侍臣——其實就是即將發生的宮廷政變的領導者——來享用他買的東西,然後離去。侍臣花費了大價錢可不是要一具女屍,不管有多新鮮。他要她的心臟仍然在跳動。 然而,安排上出了岔子。時間搞錯了:在這種情況下,盲刺客先到了一步。 太可怕了,她說。你竟然有這樣的歪腦筋。 他撫摸著她光光的手臂。你要我繼續下去嗎?通常我講故事是要收錢的。你是在免費聽故事,你得感激我才是。反正,你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只是渲染一下情節而已。 我認為情節已夠複雜的了。 渲染情節是我的專長。如果你希望情節簡單,那就到別處聽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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