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盲刺客 | 上頁 下頁


  §《盲刺客·公園長椅》

  為什麼塞克隆星球上會有人呢?我指的是像我們一樣的人類。如果那裡是另一個宇宙空間的話,那兒的居民是不是些會講話的蜥蜴人之類?

  那只是在低級科幻小說中才有,他說道。那都是編造出來的。事實上,地球最早曾是塞克隆人開闢的殖民地。就在我們說的那個時代之後幾千年的時期裡,他們掌握了從一個宇宙空間飛到另一個宇宙空間的技術。他們在八萬年前到達我們這裡,並且帶來了許多植物的種子。於是,我們就有了蘋果和橘子,更不用說香蕉了——人們一看香蕉就知道它是從外太空來的。他們還帶來了動物,比如說馬、狗、羊等等。他們是亞特蘭蒂斯城的締造者。後來,他們就因為太聰明而毀滅了自己。我們則是他們中那些落伍者的後代。

  哦,她說。這樣你就自圓其說了。多方便啊。

  關鍵時候這樣說能管用。關於塞克隆星球的其他特徵,它有七個海洋、五個月亮和三個太陽,力量和顏色各不相同。

  什麼顏色?巧克力、香草和草莓色嗎?

  你沒在認真聽我講故事。

  對不起。她把頭朝他跟前湊湊。現在我正認真聽著呢。瞧見了吧?

  他說道:我們暫且照這座城市從前的名字稱它為薩基諾城,大致意思就是命運之珠。在這座城市毀滅之前,它可稱得上是世界奇跡。甚至那些聲稱他們的祖先參與過毀城的人都興致勃勃地描繪它的美麗。無數的宮殿中有鋪磚的庭院和花園,清泉從雕刻精緻的噴泉口汩汩流出。繁花似錦,鳥語花香。不遠處,豐茂的草原上成群的肥壯納爾在吃草。果園、灌木叢林和森林,一派鬱鬱蔥蔥;當時貪心的商人還未將樹木砍倒,怨恨的敵人還未將之燒毀。現在乾涸的峽谷當時曾經流水淙淙;多條運河把水引入城郊,澆灌大片農田。土壤肥沃,穀穗飽滿,直徑據說長達三英寸。

  薩基諾城的貴族被稱為斯尼法。他們是熟練的工匠和精巧機械的發明者,對製作工藝和發明技術保守秘密,決不外傳。那時他們還沒有發明內燃發動機,仍然用動物來運輸,但已經發明了時鐘、十字弓和手泵。

  斯尼法的男人戴著用珀金線織成的面具,它會隨著臉部皮膚的移動而移動,還可以用來隱藏他們的真實情感。女人們則蒙著用查斯蠶繭製成的面紗。非斯尼法人如果用面具或面紗遮臉的話,就可能會被判處死刑,因為這是貴族所享有的特權。斯尼法人穿戴華麗,欣賞音樂、彈奏各種樂器來顯示自己的品位和水平。他們熱衷於宮廷陰謀,舉辦盛大的宴會,處心積慮地與別人的妻子私通。雖然丈夫們對妻子的不貞行為可以裝聾作啞,但他們還是經常為女人而決鬥。

  小自耕農、農奴和奴隸被稱為伊尼勞。他們穿著襤褸的灰色短上衣,袒露著一個肩膀。女人們則露出一隻乳房,毫無疑問成為斯尼法男人們的獵物。伊尼勞人對他們的命運充滿怨恨,但往往裝作愚蠢來掩蓋真實思想。他們偶爾也會奮起反抗,可很快就會被無情地鎮壓下去。他們中地位最低下的要數奴隸了。他們可以被自由買賣,也可以任意殺害。法律禁止他們看書識字,但他們有自創的用石塊畫土的秘密文字。斯尼法人把奴隸當作牲口使喚,為他們拉犁耕地。

  如果一個斯尼法人破產的話,他就可能淪為伊尼勞。他也可以變賣妻兒抵債,以逃避淪落的命運。一個伊尼勞人要取得斯尼法人的地位是相當罕見的,因為通常降格容易升格難。即便他能夠積累必要的錢財,為自己或兒子迎娶一個具有斯尼法身份的新娘,那還要支付一大筆賄賂,而且要過一段時間以後才會被斯尼法的社會所接納。

  我看你的布爾什維主義又抬頭了,她說。我知道,你遲早要說到這個的。

  恰恰相反。我的描述來源於美索不達米亞古國文化。《漢穆拉比法典》和赫梯人的法律中都有類似規定。或者說,我說的有一部分來源於此。有關面紗和賣妻的內容就是這樣。我可以給你找出確切的依據。

  ①美索不達米亞:西南亞的一個地區,亦稱「兩河流域」,位於敘利亞東部和伊拉克境內。

  ②漢穆拉比:巴比倫國王,在位期間用武力統一美索不達米亞地區,實行中央集權統治,頒佈了《漢穆拉比法典》。

  ③赫梯人:赫梯是公元前17世紀在小亞細亞及敘利亞建立的強大古國,後為亞述人征服。

  今天別給我說了,她說道。我沒有力氣聽這些了。我太沒精神了。我身子發軟。

  時值八月,天氣實在太炎熱了。濕氣像一陣看不見的迷霧向他們飄來。下午四點,陽光就像化了的黃油一般。他們倆坐在公園的長椅上,靠得並不太近。頭頂上方的楓樹葉被曬蔫了,腳下是龜裂的泥土,周圍的青草一片枯萎。幾隻麻雀爭著啄食一塊面包皮,地上還有一些皺巴巴的包裝紙。這不是一個最佳之處。飲水龍頭滴著水,三個邋遢的孩子——一個穿太陽裝的女孩和兩個穿短褲的男孩——正站在水龍頭邊密謀著幹什麼壞事。

  她身穿一條淺黃色的連衫裙;小臂裸露在外,皮膚上長有一層淡淡的細絨毛。她脫去她的棉質薄手套,將它們揉成一團;她的雙手有點緊張。他並不介意她的緊張:他認為這是他令她作出的反應。她戴著一頂女學生的圓草帽,頭髮束在腦後;一綹濕濕的頭髮卻逃脫了束縛。人們常常剪下一小綹頭髮,將它存放在項鍊的小墜盒內戴在脖子上;而男人們則會將它貼心存放。他以前一直不懂這是為什麼。

  他們認為你該去哪兒?他問道。

  買東西。瞧我的購物袋。我買了幾雙長絲襪,質量上乘——這可是最好的絲織出來的。穿在腳上像是沒穿襪子一樣。她微微一笑。我只有十五分鐘的時間。

  她掉下一隻手套,落在腳邊。他留心那只手套。如果她走時忘了拿,他將拾起來。當她不在身邊的時候,可以聞聞她的氣息。

  我什麼時候能再見你?他問道。一陣熱風吹動了樹葉,陽光透射下來,只見空氣中有花粉環繞著她,就像一抹金色的雲彩。其實,那是灰塵。

  你此刻就在見我,她說道。

  別這樣,他說。告訴我什麼時候。她連衫裙的V字領中露出的皮膚上有薄薄一層汗珠,閃閃發亮。

  我還說不準,她說道。他轉過頭去,掃視著公園。

  這兒沒有人,他說。沒有你認識的人。

  說不定什麼時候會有人。她說道。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冒出個你認識的人來。

  你該養條狗,他說。

  她噗嗤一笑。狗?為什麼?

  那樣你就有藉口了,你可以帶它出來散步。狗,再加上我。

  狗會妒嫉你的,她說道。你會認為我更喜歡狗。

  可是你不會更喜歡狗的,他說。對嗎?

  她睜大了眼睛。為什麼不會呢?

  他說道:狗不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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