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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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個子男人三下兩下又把一個馬鈴薯刨成了泥。瑪麗安對此失去了興趣,便轉身再去尋找地鐵的黃色標誌。 她打開住所大門時,迎面傳來一陣女人的談笑聲。門廳裡地上鋪了幾張報紙,是給人放靴子用的,她脫下了自己的高統靴,放到了那裡。報紙上還有好些靴子,不少都是厚底靴,有的皮靴口還滾著黑色毛皮。在她經過客廳門口時,她瞥見了好些穿著連衣裙,戴著帽子和項鍊的人影。房東太太正在舉行茶會,一定是帝國婦女互助會,要不就是基督教婦女禁酒聯合會的會員,她女兒身穿帶有花邊領的褐色絨裙,正在給大家送點心。 瑪麗安盡可能輕手輕腳地上樓梯。出於某種原因,她還沒有對房東太太談起要搬走的事。其實她早在兩三個星期之前就應該通知房東了,這樣拖延下來很可能意味她得為未及時退租而多付一個月的房租。也許恩斯而想重找個伴兒再住下去,不過她對此頗感懷疑。在隨後的幾個月裡那是不可能的了。 當她登上第二道樓梯時她聽見恩斯麗在廳裡說話。她從來沒有聽見她的口吻像這麼嚴厲,這麼生氣,這麼咄咄逼人,恩俾麗通常難得發脾氣。接著她又聽到另一個人打斷了恩斯麗的話,那是倫納德·斯蘭克的聲音。 「哦,糟糕,一瑪麗安想。樓上那兩個似乎在吵嘴,她完全不想牽扯進去。她正想躡手躡腳地走回自己房間把門關上,但思俾麗一定是聽到了她上樓的腳步聲,她的腦袋猛然從廳裡伸出來,接著是一堆亂蓬蓬的紅頭髮,然後又是她整個身軀,她披頭散髮,滿臉淚痕。 「瑪麗安!」她帶著哭腔命令道,「你得進來跟倫談一談,你得讓他講道理! 我喜歡你的髮型,」說到最後她又隨口敷衍了一句。 瑪麗安跟著她走進廳裡,覺得自己就像個帶輪子的木頭兒童玩具,被人用小繩子一路拖進門。不過她也不知道,無論是在道德上還是其他方面,自己有什麼理由可以加以拒絕。倫站在.房間當中,神情比恩斯麗更為激動。 瑪麗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沒脫大衣,似乎這層衣服也可起一些緩衝作用。 他們兩人一言不發地望著她,氣鼓鼓的臉上帶著求助的神色。 接著,倫幾乎是在大聲叫嚷:「老天爺!以前的事還沒完,這會兒她又要我同她結婚了?」 「嗯,你究意怎麼啦?你總不希望你兒子將來是個同性戀,是吧?一恩俾麗質問道。 「活見鬼,我根本不想要什麼兒子!我不想要,是你自己想要的,你該把它處理掉,一定會有那種藥丸……」 「你這是胡扯,別說荒唐話,問題是我當然要這個孩子,不過他應該在最好的條件中成長,你有責任當他的父親,一個父親的形象,」恩斯麗這會兒試圖以一種稍稍耐心而冷靜的方式來勸解他。 倫在房間裡踱了過來。「要花多少錢?我給你買一個,什麼都成,可就是別想叫我同你結婚,見鬼。別同我扯什麼責任不責任的,我反正不負任何責任。全是你幹的好事,你故意讓我喝醉酒,你勾引了我,實際上你把我拉上……」 「我記得情況並非如此,」恩斯麗說,「我當時的頭腦比你要清醒得多,」她毫不留情地據理力爭,「反正你腦子裡想著自己是在勾引我,歸根到底,你的動機是很重要的,對嗎?如果你是誘姦了我,無意之中使我懷上了孩子,那你怎麼辦? 你自然要負責,不是嗎?因此,你的責任是逃脫不了的。」 倫的面孔氣歪了,他擠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但卻像個貧血病人那樣軟弱無力。 「你同其他那些女人一樣,完完全全是詭辯,」他聲音氣得直發抖,「你在顛倒黑白,讓我們擺事實講道理,好嗎,親愛的?我實際上並沒有誘姦你,是……」 「那不要緊,」恩斯麗提高了嗓門,「你腦子裡想著自己是……「老天爺,你就不能講點真話嗎?」倫納德又嚷嚷起來。 瑪麗安坐在旁邊沒做聲,只是輪番看著這兩個人,她想他們完全失去了自製,表現得真是十分反常。這會兒她開口說:「請你們聲音小一點,好嗎?樓下房東太太會聽到的。」 「呸,房東太太,操她的蛋!」倫大聲吼道。 想不到他竟然罵出這樣一句既下作又滑稽的粗話來,恩斯麗和瑪麗安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又忍不住笑出了聲。倫氣急敗壞地望著她倆,他忍無可忍了。這個女人對他竟然如此侮辱,在讓他受了這些罪之後,還來當面譏笑他!他一把從沙發背上抓起大衣,大步朝樓梯走去。 「你跟你那套該死的生殖崇拜見鬼去吧?」他一邊嚷一邊沖下樓去。 眼見這位父親形象跑了,恩斯麗立刻又擺出一副哀求的神情追了上去。「哎,倫,回來,讓我們再好好談談,」她懇求著。瑪麗安也跟著走下樓梯,這倒不是說她覺得自己或許能夠幫上一點忙,而是出於一種朦朧的隨大流的本能。既然大家都往懸崖下面跳,她也不妨跟著下去。 樓梯平臺上那台紡車擋住了倫的去路,他一時脫身不得,只是一邊拉扯一邊大聲咒駡。等到他抽身往下一道樓梯走去的時候,恩斯麗已經趕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一有點什麼不道德的苗頭,樓下的那些女士們就像蜘蛛感受到網上的振動那麼警覺,大家連忙跑出客廳,擁到樓梯口朝上望,個個臉上既是驚慌,又有些幸災樂禍。那個女孩子也夾在人群中,手上還捧著一盤蛋糕,只見她嘴巴張得大大的,眼睛瞪得滾圓。身穿黑綢衣衫戴著珍珠項鍊的房東太太為了不失身份,只是縮在人群後面。 倫先掉轉頭看了看恩斯麗,然後又往樓下看去。已經沒有了退路。他被敵人包圍住了;別無它法,只有硬著頭皮往前沖。 不僅如此,他這會兒有了聽眾。他的眼珠就像條瘋狂的矮腳小狗似的骨碌骨碌地轉了幾轉。「見鬼去吧,你們這些長著尖爪披著鱗甲的不要臉的吸血的婊子!統統見鬼去!你們骨子裡都是一類貨色!」他高聲叫道,瑪麗安覺得,他這番話倒是說得抑揚頓挫的,挺有水平。 他從恩斯麗手中掙脫出來。「你別想套住我!」他一邊嚷嚷著,一邊沖下樓去,大衣像披風一樣飄了起來,聚在樓梯口那一群穿著印花布和絲絨衣服的女士嚇得慌忙讓路,他沖出大門,砰的一聲把門帶上,震得牆上那些發黃的祖先畫像鏡框格格直響。 恩斯麗跟瑪麗安轉身上樓去,客廳裡女士們興奮地嘰嘰喳喳地又是叫喚又是議論。接著房東太太的說話聲蓋住了這陣嘈雜,只聽見她鎮靜自若地寬慰大家說:「這個年輕人顯然是酩酊大醉了。」 等到她們回到廳裡,恩斯麗開口說:「好,我看就這麼回事了。」口氣既簡潔明快又實事求是。 瑪麗安沒弄清她究竟是指倫納德呢還是房東太太。「什麼事啊?」她問。 恩斯麗把頭髮攏到肩膀後面,又把襯衫拉直。「看來他是勸不動的了,不過也好,我想他也不是個當父親的理想人選。很簡單,我只好另找一個了。」 「不錯,我看也只能如此,一瑪麗安含含糊糊地回答。恩斯麗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關上了門,她腳步堅定,說明她決心已下。事情似乎就這樣定了下來,儘管前景看來並不美妙。看來她對下一步棋已經胸有成竹,但瑪麗安根本不想去猜測那究竟會是怎麼回事。再說猜測也毫無用處。無論它會採取何種形式,她是沒法子阻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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