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特伍德 > 可以吃的女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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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鬧鐘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在夢中我一低頭,只見自己的兩隻腳就要像果凍似地融掉了,我連忙套上一雙膠皮靴,結果發現手指尖兒變得透明。我正想到鏡子跟前去瞧一瞧自己的臉會不會有問題,這時我醒了。平時我是不大記得自己做的夢的。 恩斯麗還在睡,這樣我就獨自煮好了蛋,喝了番茄汁和咖啡。然後穿上一套適合去從事調查工作的服裝,即上班穿的裙子,上身是件長袖襯衫,腳上穿雙低跟皮鞋。我想還是早點開始好,不過也不能太早,因為男人在休息比總想多睡一會兒,去早了人還沒起床。我拿出市區的地圖研究了一番,我知道對有些地段將要進行正式調查,先把那些區域排除在外。接著我吃了幾片烤麵包,又喝了一杯咖啡,同時把準備要去的幾條路線想好了。 我只需要找上七八個每週喝點啤酒的男子(至少達到某一平均值),只要他們肯回答那些問題就行。因為這個週末時間長,要找到這些人就要比平常困難些。根據我的經驗,對這類回答調查問卷的事,男人通常不像婦女那麼願意配合。我住所附近的街道是不能包括在內的,因為樓下房東太太很可能聽到風聲,說是我在向鄰居打聽他們究竟喝多少啤酒。此外,我還覺得這一帶的人喝的恐怕是威士忌而不是啤酒,還有些寡婦根本就不喝酒。再往西去是些寄宿舍,那地區也應予以排除,我曾經去那裡進行過一次土豆片口味調查,結果發現那些房東太太態度十分惡劣。她們大概認為我是政府派來的,裝作搞調研,實際上是來刺探她們是否如實申報房客的實際人數,以便提高她們的稅額。我也考慮過大學附近的學生聯誼會的房子,但這一調查對被訪問人的年齡有限制,因此只能作罷了。 我乘公共汽車到地鐵站,下車後先在報銷單上把車費記上作「交通費」,然後穿過馬路,先下坡走到地鐵站對面公園裡。公園裡是一片平地,沒有樹木,一角有個壘球場,但並沒有人在打球。其餘都是草地,草都發黃了,踩上去窸窸窸窸亂響。 今天又跟昨天一樣沒風,很是悶熱。天上沒雲,但並不晴朗,空氣中濕度很大,到處像是彌漫著看不見的水蒸氣,因此遠處物體的顏色和輪廓都模模糊糊的。 公園的盡頭是條隆起的柏油小道,我走了上去。它通往一條全是住宅的街道,街道兩邊緊緊擠在一起的房子不高大,顯得有些破舊,都是些鞋盒子樣的二層樓建築,窗戶和屋簷下面鑲著木框。有些房子的木邊框新近油漆過,這反而把歷經日曬雨淋的木板貼面的正牆襯托得更破舊。這樣的地區,過去幾十年裡一直走下坡路,只是在近三五年中才又有了起色。有些人從郊區搬來,把這些房子買下之後重新油漆,把它們漆成一片很不自然的白色,又鋪上石板小道,在水泥花盆裡種上常綠植物,大門邊上裝起古色古香的驛車燈。這些油漆一新的房子在其他那些房子旁邊顯得有幾分輕浮,它們似乎故意以一種不負責任的輕鬆心情扭過頭去,回避現代的種種問題,對破爛的環境和拘謹的氣候不理不睬。我決定不到這些重新裝修過的屋子裡去,住在那裡面的人不會是我要找的那種類型,他們是喝馬提尼酒的。 要是你明知你非得走到一排大門緊閉的房子前面,去敲門求人的話,你總會覺得那些大門有幾分可畏。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挺起身子,臉上盡可能擺出一副公務在身卻又和藹的笑容,練習了好一會兒,又走過了一個街區,這才鼓起勇氣準備開始。在這個街區的盡頭有一幢看來還比較新的公寓房,我決心選它作目標,這樣的房子裡面不會很熱,有可能找到各種各樣願意接受採訪的人。 我按了門鈴。有個人影在臨街窗戶半透明的白色窗簾後面看了我一眼,接著門打開了。開門的是個五官輪廓分明的女人,她穿著一條帶胸兜的印花裙,臉上一點也沒有化妝,連口紅也沒搽。腳上是一雙系帶的黑色皮鞋,鞋跟很厚,不由使我想到「畸形」這個詞兒,同時也使我聯想起百貨商店地下室裡的廉價商品部。 「早上好,我是西摩調研所的,」我強作笑容說。「我們在進行一點調研工作,不知能不能勞駕您先生回答幾個問題?」 「你是來搞推銷的嗎?」她看了看我手上的鉛筆和表格,問道。 「哦,不!同推銷毫無關係。我們公司是搞市場調研的,只是問一些問題。這有助於改進商品的質量,」我怯怯地加上一句,心想這裡看來是不行的了。 「是什麼東西?」她問,因為疑心嘴角抿緊了。 「嗯,其實就是啤酒,」我說,口氣儘量顯得甜絲絲的,讓這兩個字聽起來像蜜糖那麼可愛。 她的臉色變了,我想她就要一口回絕,將我拒之門外了。不過她猶豫了一下,讓到一邊說道:「進來吧。」冰冷的口氣使我想起了冷麥片粥。 我走進一塵不染的鋪了地磚的門道,聞到了家具蠟和漂白粉的氣味,那個女人走進裡面一扇門裡,隨手把門帶上了。傳來一陣低語聲,隨後門又打開了,一個白頭發的高個子男人皺著眉頭走了出來,身後跟著那個女人。儘管天氣這麼熱,那個男子還是穿著一件黑上裝。 「哎,小姐,」他對我說,「我不打算責怪你,因為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只是天真無知,被人利用來幹這可惡的差事。不過請你把這幾份東西帶給你的雇主,說不定那些人的心還沒有環到頑固不化的地步呢。宣傳飲酒,鼓動人喝得酩酊大醉是罪過的,是對上帝犯罪。」 我接過他遞來的幾張佈道條文,不過覺得自己作為西摩調研所的雇員,有必要為公司說句話:「是這樣,我們公司並不是賣啤酒的。」 「這沒有什麼兩樣,」他嚴厲地說,「完全是一碼事。『主說,凡是不站在我一邊的人就是在反對我。』不要再替那些給人類帶來苦難和墮落的販子的墓穴塗脂抹粉了。」他正要轉身,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對我說:「小姐,這些東西你也可以看看。自然你從來不會讓酒來沾汙你的嘴唇,不過沒有哪個人是純潔無瑕,在誘惑面前萬無一失的。也許善的種子不會落在路邊,更不會掉在石子地面上。」 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了聲「謝謝」,那男人嘴向兩邊咧了咧笑了。他妻子一直在旁邊頗有幾分得意地望著這場小小的佈道,這時邁上前來替我打開了大門。 我走了出去,出於條件反射,我差一點兒要想跟他倆握手道別,就像走出教堂的大門一樣。 這個開頭很糟糕。我朝下面一家走去,一邊望著手上的佈道條文。有一份告誡人們「戒酒」,另一份有個動人的標題:「飲酒與魔鬼」。我想那人一定是個牧師,不過肯定不是聖公會的,也不大像是聯合基督教會的,大概是某個不為人知的教派的吧。 隔壁沒人在家,接下來那家開門的是個嘴邊滿是巧克力污痕的小孩,他告訴我爸爸還沒起床。一到下面那家門口,我立刻就知道終於找對了地方。大門敞開著,在我按門鈴後不久走出來一個男子,他中等身材,身體壯實,幾乎可以算得上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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