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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47

  第二天早晨,太陽剛剛升起,西蒙就騎著從所住的旅館後面的馬行租來的一匹馬出發去裡奇蒙山鎮。像所有習慣於很多陌生的騎手的馬一樣,這牲口很強,很有口勁,兩次想把他從柵欄旁擦過。可在這之後就平靜下來,一路上不停地小跑,時而換作快步走。儘管灰塵很大,而且有時路上車轍過多,路比西蒙想像的好。他在路邊的客棧裡停下好幾次,或是為了歇腳,或是為了喝水,他中午剛過不久就到了裡奇蒙山鎮。

  這還是算不上什麼鎮子。有一個綜合性商店,一個鐵匠鋪,有些散亂的房子。這客棧一定是格蕾絲所記得的那個。他走進去,要了烤牛肉和啤酒,問起金尼爾先生過去的房子。店主並不感到驚奇:西蒙絕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其實,他說,在謀殺案剛發生時,到這兒來的人很多,但打那以後也常有人來看看。這個鎮子已不想再為那件事而聞名;他認為還是讓死人去埋死人吧。但是,人們喜歡瞪著眼看悲劇;這是不恰當的。你可能會認為他們會離麻煩遠一點,但是,不,他們就想摻和到麻煩裡去。有些人竟然還把東西帶走,比如車道上的鵝卵石和花壇裡的花。那個房子的現在的主人並不感到很受打擾,因為來的人少多了。但是,他還是不喜歡別人僅為好奇而來。

  西蒙向他保證,他的好奇心不是毫無目的的:他是個醫生,正在研究格蕾絲。店主說,這都是浪費時間,因為格蕾絲是有罪的。「她是個好看的女人,」他補充說,為自己能認識格蕾絲而多少感到點自豪,「她表面上裝得老老實實,但你總也猜不出那平靜的臉的後面藏著什麼心眼。」

  「當時她只有十五歲,我認為。」西蒙說。

  「但看上去像十八歲。太可惜了,這麼小小年紀就這麼邪惡。」他說金尼爾先生是個好人,不過有點放蕩。大多數人都喜歡南希·蒙哥馬利,儘管她生活在罪惡中。他過去也認識麥克德莫特。他是一流的體育運動員,要不是格蕾絲,他的結局也不至於這麼糟。「是她縱容他的,也是她把絞索放在他脖子上的。」他說女人總是容易逃脫。

  西蒙問起吉米·沃爾什,但他已遠走高飛了。有人說他去城裡了;也有人說他去美國了。金尼爾家的房子被賣了後,沃爾什一家就一定要遷移。其實,現在附近已沒幾個當年留下的老住戶了,因為在那以後有很多人買房賣房;草總是籬笆那邊的更綠。

  *

  西蒙繼續朝北騎,很容易就找到了金尼爾的房子。他本不想到房子近處去,只想在遠處看看。但是,格蕾絲在時還很小的果樹現在已經長大,把視野擋住了一半。他發現自己已騎馬到了車道的一半,想都沒想就把馬拴在兩個廚房之間的柵欄上,站在前門口。

  那房子比他想像的小些,似乎也暗些。有大柱子的陽臺需要油漆,玫瑰叢好久沒剪枝了,只長了幾朵不景氣的花。西蒙問自己,除去能有低下的心理快感,滿足病態的興趣,這樣看能獲得什麼呢?這就像參觀一個舊戰場:除了腦子裡可以想像的,什麼也看不到。腦子裡的形象和實際之間的衝突總是讓人感到失望。

  但是,他還是敲了前門,又敲了一下。沒人開門。他正要轉身離去,門開了。一個女人站在那兒,瘦瘦的,一臉傷心樣,並不老,但正在變老,身穿暗色的印花裙子和圍裙。西蒙猛然感到如果南希·蒙哥馬利還活著的話,就會是這個樣子。

  「你是來看房子的。」她說。這並不是句問話。「東家不在家,但他要我帶你看房子。」

  西蒙很吃驚:他們是怎麼知道他要來的?也許儘管客店店主說情況不一樣了,看來還是有很多人來看房子?這地方是不是已變成了恐怖博物館?

  那女管家(她一定是的)閃到一旁讓西蒙走進前廳。「我想你想看看我們的井,」她說,「他們都是要看井。」

  「井?」西蒙問。他從來也沒聽說過什麼井。也許他這一趟畢竟不會白跑,會發現一些過去從未聽說過的細節。「井是怎麼回事?」

  那女人很怪地看了他一眼。「這是一口加蓋的井,先生,安了個新水泵。買房子時你一定是想看看井的。」

  「但我並不是想買房子,」西蒙慌張地說,「這房子要賣?」

  「要不,我幹嗎要帶你看呢?當然是因為要賣,也不是第一次賣了。住在這裡的人從來沒法感到十分舒服。倒不是有什麼東西;沒有鬼什麼的,不過你會想可能有鬼。我就從來沒去過地窖。而且,老是有閒人來看這房子。」

  她狠盯著他看:如果他不是來買房子的,他來幹嗎?西蒙不想被看作另一個閒人。「我是個醫生。」他說。

  「噢,」她說,很精明地朝他點點頭,好像這就足以解釋了,「那你想看看房子。是有很多醫生想看這房子。他們的人數比其他行業的多,甚至比律師還多。既然你到了這兒,不如也好好看看。這裡是客廳,他們把鋼琴放在這兒。我聽說,金尼爾住在這兒時,南希·蒙哥馬利小姐常彈鋼琴。他們說,她唱歌像金絲雀。她很有音樂才能。」她對西蒙微笑著說,這是她的第一個微笑。

  西蒙的參觀很徹底。他看了餐廳、圖書室、冬天廚房、夏天廚房、馬廄和頂樓,「也就是那個無賴麥克德莫特晚上睡覺的地方」。樓上的臥室——「只有上帝知道在那兒發生過些什麼事情」——以及格蕾絲的小臥室。當然家具都已變了,更破、更舊了。西蒙試圖想像當時這房間的樣子,但是想不出。

  女管家很會安排,她把地窖留在最後。她點著一根蠟燭,先下去了,要他小心不要滑倒。光線很昏暗,牆角都是蜘蛛網。有種土地和儲藏的蔬菜的陰濕的味道。「就是在那兒發現他的,」管家津津有味地說,「但她被藏在牆那邊。不過,我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花那個勁去藏她。犯了罪總是要露餡的,最後還是敗露了。很遺憾,他們沒把那個格蕾絲絞死,並不是我一個人這樣說。」

  「肯定不止你一個人這樣說。」西蒙說。他已看夠,想走了。在前門口他給她一個硬幣——他似乎理應這樣——她點點頭,就把錢裝起來。「你還可以在鎮上的教堂墓地裡看到兩人的墳墓,」她告訴他,「沒有名字,但你絕對不會錯過它們。只有他們的墳墓是用尖樁柵欄圍上的。」

  西蒙謝了她。他感到自己像是看了不名譽的下流表演在偷偷溜走。他變成什麼樣的觀淫癖患者了?顯然是一點細節也不放過的那種;他這就去那個長老會教堂。因為眼睛能看見的只有一個教堂尖頂,他很容易就找到目的地了。

  教堂後面就是墓地,乾乾淨淨,綠油油的,死人被控制得井然有序。這裡沒有雜草叢生,沒有撕毀的花圈,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任何東西具有歐洲巴洛克式的華麗裝飾。沒有天使,沒有十字架,沒有沒用的東西。對長老會的信徒來說,天堂一定像個銀行大樓,每個靈魂都掛著標簽,記錄在案,放在適當的分格文件架裡。

  他所找的墳墓很顯眼,每個周圍都有木頭的尖樁柵欄。整個墓地只有這兩個柵欄,顯然是為了把墳墓裡的屍體圈住,因為被謀殺的人有到處走的名聲。看來,長老會信徒們也免不了信迷信。

  托馬斯·金尼爾的柵欄塗著白漆,南希·蒙哥馬利的塗有黑漆。這可能表明了鎮上人對她的評價:不管是不是謀殺受害者,她都沒好名聲。沒把他們合墓葬在一起——沒必要對醜聞加以認可。很怪,南希的墳在金尼爾的腳下,並與他的成九十度;結果像是一條床上的毯子。南希的墳地裡有一棵很大的玫瑰叢,幾乎占去了所有空間(看來報紙上的打油詩很有預見性)。但在托馬斯·金尼爾的墳上卻沒有藤蔓。西蒙從南希的墳上摘了一朵玫瑰,有點想帶回去給格蕾絲,但想了一下,又改變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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